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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复咀嚼着巧娘留下的每一个字:“月晦之夜……子时三刻……井中映出异世月光……跳下去……” “至诚至阳之心念……” “百鬼泪,幽蓝冰晶,取之即走,万勿回头……”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他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未知的恐惧。冥河,百鬼泪……这些只存在于古老传说和志怪笔记中的东西,真的存在吗?那口枯井,跳下去,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渡口,还是……直通地狱的陷阱?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天空始终阴沉着,如同傅青竹此刻的心情。终于,那个被标记的日子——月晦之夜,来临了。
这一天,天色阴沉得如同锅底。到了傍晚,非但没有放晴的迹象,反而开始飘起了冰冷的雨丝,夹杂着细小的雪霰,打在脸上生疼。寒风呼啸着穿过空寂的街道,卷起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厉。
傅青竹早早关了回春堂。他穿上最厚实的棉袄,外面罩上防水的油布衣,将绳索、匕首、药丸、火折子等物仔细贴身藏好。临行前,他站在后堂那面墙壁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墙壁冰冷坚实,仿佛昨夜那穿墙而来的鬼影只是一场幻梦。
“巧娘……”他低声念了一句,不知是祈祷,还是告别。随即,他不再犹豫,转身推开后门,一头扎进了门外呼啸的风雪寒夜之中。
城西的道路在雨雪交加下变得泥泞不堪。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割裂着傅青竹裸露在外的皮肤。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油布衣很快就被雨雪打湿,沉重的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只有手中一盏小小的防风灯笼,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泥泞。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光线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相随。
三十里路,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恶劣的天气和沉重的心绪下,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随着夜色的加深和路途的荒僻,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风声鹤唳,路旁枯树扭曲的枝桠在黑暗中如同鬼爪般伸展,每一次踩断枯枝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当他终于看到那片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大坟包般隆起的乱葬岗时,子时已近。
乱葬岗比想象中更加阴森恐怖。大大小小、早已被岁月侵蚀得不成形状的坟丘,如同无数沉默的巨兽,杂乱无章地匍匐在黑暗里。枯草在寒风中凄厉地摇曳,发出沙沙的怪响。破碎的墓碑东倒西歪,有些只剩下一角,隐没在荒草和积雪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泥土、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气的味道。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雪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削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压迫感。
傅青竹的心跳如同擂鼓,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强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恐惧,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拨开及膝高的枯草和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乱葬岗的最深处摸索。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吞噬时,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轮廓。
是一口井。
一口早已废弃、荒凉破败的枯井。井口由粗糙的青石垒砌,大半已坍塌,只剩下一个不规则的豁口,如同大地上一张残缺的、择人而噬的巨口。井栏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枯藤,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泛着幽暗湿滑的光泽。井口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瓦罐和不知名的朽烂之物。
就是这里了。
傅青竹走到井边,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土腥和深寒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探头向井内望去,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一股阴冷的、带着腐朽味道的风,从井底幽幽地吹上来,拂过他的脸颊,如同死者的叹息。
他放下灯笼,抬头看向天空。厚重的铅云低垂,遮蔽了所有的星光。距离子时三刻,应该不远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风雪似乎更急了,冰冷的雪霰拍打在他脸上,带来麻木的刺痛。他紧紧盯着那漆黑如墨的井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达到了顶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极致的煎熬中——
子时三刻到了!
毫无征兆地,那深不见底的枯井深处,猛地亮起了一抹光!
那不是人间的月光!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冷的、带着淡淡幽蓝色泽的光芒!它并非从井口上方投射下来,而是从井壁的深处、从井底那无边的黑暗中,幽幽地、无声无息地弥漫出来!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巨兽,缓缓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
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充盈了整个井口,将周围残破的青石井壁都映照得一片幽蓝,如同覆盖了一层流动的寒冰。光线冰冷,毫无温度,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死寂气息。它静静地悬浮在井中,将井口映照成一个幽蓝色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这就是……不属于此世的月光!通往冥河渡口的生路!
傅青竹站在井边,浑身冰冷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决绝。他看着那口吞噬一切的幽蓝深井,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终点。
跳下去!
巧娘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没有退路了。心口那暂时被压制的痛苦,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这短暂的安宁,是用未知的凶险换来的。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空气,那寒气直透肺腑,却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盏在幽蓝光芒下显得无比暗淡渺小的防风灯笼,然后,猛地将它吹熄。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紧接着,傅青竹闭上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意志,朝着那散发着冰冷幽蓝光芒的井口,纵身一跃!
没有预想中的急速下坠。身体跃入井口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如同水银般的无形屏障。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将他向下拖拽!失重感如同巨锤砸在胸口,耳边是呼啸的、如同万鬼哭嚎般的凄厉风声!
眼前是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幽蓝光芒!冰冷刺骨,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无数扭曲、模糊、痛苦挣扎的鬼影在蓝光中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至诚至阳之心念!”傅青竹在心中疯狂呐喊!他死死咬住牙关,摒除一切杂念,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取到百鬼泪!摆脱那该死的痛苦!强烈的求生欲和对解脱的渴望,如同一点微弱的烛火,在他心口顽强地燃烧起来,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艰难地抵御着那无孔不入、足以冻结灵魂的冥河寒气。
下坠!无止境的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股强大的吸力骤然消失。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冰冷!刺骨!如同坠入了万载玄冰的核心!
傅青竹感觉自己狠狠砸进了一片粘稠、冰冷、死寂的“水”中!那根本不是水!那是无数怨念、绝望和阴寒凝聚成的实质!恐怖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厚厚的棉袄和油布衣,如同亿万根冰针同时刺入骨髓、扎进灵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思维都变得无比僵硬、迟缓!
窒息!冰冷粘稠的“水”瞬间堵塞了他的口鼻!肺部如同被冰刃撕裂!
冥河!
他坠入了真正的冥河!
强烈的求生本能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极致的冰寒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傅青竹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幽暗,无边无际的幽暗。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翻滚涌动的、如同浓墨般的黑暗。而他所沉浮的这片水域,则散发着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幽蓝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这光来自水本身,冰冷,毫无生气。
河水粘稠得如同融化的铅汞,沉重无比,每一次划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河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如同稀释了无数倍的血液般的暗沉色泽,无数灰白色的、如同絮状物般的残魂碎片,在粘稠的水流中沉浮、扭曲、无声地哀嚎着。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团团痛苦挣扎的能量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极致的寒冷侵蚀着傅青竹的每一寸肌肤和神经。那寒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消磨意志的阴毒力量。每一次挣扎,都感觉力气在被飞速抽走,意识在一点点模糊。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正被这万恶的冥河之水拖向永恒的深渊。
“百鬼泪……河心……幽蓝冰晶……”巧娘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灯塔,在即将沉沦的意识中闪现。
核心!
傅青竹奋力挣扎着,抵抗着那恐怖的粘稠和下沉之力,拼命抬起头,向这片死寂水域的中心望去。
在目力所及的、极其遥远的黑暗水域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光芒在闪烁!那光芒并非河水的幽蓝,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冰冷、仿佛凝聚了万载寒冰核心的——纯粹的、结晶般的幽蓝!它如同黑暗宇宙中的一颗孤星,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诱惑的气息。
就是它!百鬼泪!
傅青竹精神猛地一振!那点幽蓝光芒,成了他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希望!他爆发出身体里残存的、最后的力量,无视那刺骨的冰寒和灵魂被撕扯的痛苦,奋力朝着那点遥远的光芒游去!
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凝固的冰浆中挣扎前行。粘稠冰冷的河水拉扯着他的四肢,无数灰白色的残魂碎片如同水鬼的枯爪,缠绕上来,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那些碎片触碰到他的皮肤,瞬间带来一种被无数冰冷针尖刺入、同时注入绝望情绪的恐怖感受!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凭借着那点“至诚至阳”的心念之火,硬生生地挣脱、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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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在一点点拉近。那点幽蓝的光芒逐渐清晰起来。它并非悬浮在水中,而是凝结在河底一处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旋涡中心!那旋涡如同通往地狱更深处的巨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而在旋涡的正中心,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正静静地悬浮着。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致纯粹的幽蓝,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寒冷和悲伤。晶体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泪滴般的光点在闪烁、流动,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悲怆气息。
百鬼泪!
傅青竹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旋涡中心!恐怖的吸力撕扯着他的身体,冰冷的河水几乎要将他彻底冻僵。他伸出早已冻得麻木僵硬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块幽蓝的晶体!
指尖触碰到晶体的瞬间——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用耳朵听见的、却足以震碎心魄的嗡鸣骤然爆发!
冰冷!无法形容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极致冰冷,顺着手臂瞬间蔓延至全身!那并非物理的低温,而是无数怨念、悲苦、绝望的洪流,如同亿万根冰锥,狠狠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傅青竹眼前一黑,意识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几乎要彻底沉沦、消散!
“啊——!”他发出无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抓向晶体的手,却如同被焊死了一般,死死地攥住了那块幽蓝的冰晶!入手处,是刺骨的寒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触摸到无数碎裂心灵的粘稠感。
成功了!抓到了!
“取之即走!万勿回头!”巧娘最后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即将溃散的意识中炸响!
傅青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猛地将那块沉重无比、散发着恐怖寒意的幽蓝晶体塞入怀中早已准备好的、内衬着厚厚油布的皮囊之中!然后,他不再看那恐怖的漩涡一眼,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来时的方向感,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疯狂地向着他坠入这片水域时感觉到的、相对“上方”的方向挣扎而去!
怀中的百鬼泪如同一个冰寒之源,即便隔着厚厚的油布和衣物,那恐怖的寒意依旧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体温和生命力。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无数灰白色的残魂碎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涌上来撕扯、缠绕。每一次挣脱,都感觉灵魂被撕裂掉一部分。
游!向上游!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里挣扎了千年。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冻僵、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时——
头顶那片浓墨般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微弱、但极其熟悉的、属于阳间的气息,如同救命稻草般从那缝隙中透了下来!是那口枯井的气息!
傅青竹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潜能,朝着那道气息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
身体如同破开了一层无形的冰冷薄膜,猛地向上冲去!
“哗啦!”
伴随着一声破水而出的巨响和冰水四溅的声音,傅青竹感觉自己的头猛地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意识!他发现自己竟然半个身子探出了水面,正趴在那口枯井湿滑冰冷的井壁上!头顶,是狭窄的、透着真实黑夜气息的井口!狂风卷着冰冷的雨雪,狠狠地抽打在他脸上!
他……他回来了!从冥河爬回了枯井!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他低头看向怀中,那个内衬油布的皮囊紧紧贴在胸口,冰冷刺骨,但里面那块幽蓝的晶体还在!百鬼泪到手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几乎要再次滑入井底那冰冷刺骨的积水(此刻它已恢复了普通井水的冰凉)中。他死死抠住井壁上凸起的石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湿滑的苔藓,冰冷的井壁,每一次移动都耗尽他残存的体力。怀中的百鬼泪散发着恐怖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傅青竹终于将一只冻得毫无知觉的手搭上井口冰冷的边缘,奋力将自己拖出这口吞噬一切的枯井时,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乱葬岗冰冷湿滑的泥地上。雨雪无情地打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怀中的百鬼泪,已经将他由内而外彻底冻透。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血腥味的冰冷井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他成功了。他活着回来了,带着那传说中至阴至寒的药引——百鬼泪。
然而,当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回春堂的方向时,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疲惫和茫然。接下来呢?这百鬼泪,又该如何使用?
风雪呼啸,乱葬岗如同鬼域。傅青竹挣扎着爬起来,将怀中那个散发着恐怖寒意的皮囊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冰雷。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踉跄地朝着云泽县城,朝着他那间小小的回春堂挪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泥泞中留下一个深深的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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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百鬼泪,冰冷刺骨,那寒意穿透皮囊,直抵心脉,仿佛在提醒着他,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当傅青竹如同一个水鬼般,浑身泥泞、脸色青紫、嘴唇乌黑、一步一踉跄地撞开回春堂后门时,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惨淡的灰白。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那个内衬油布的皮囊也滚落出来,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傅青竹在极致的寒冷和心口骤然爆发的、如同被万载玄冰刺穿的剧痛中猛地惊醒!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抠住胸口,仿佛要将那颗被冻结、被撕裂的心脏掏出来!那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阴雨发作都要猛烈百倍!那寒意,更是深入骨髓,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冻结!怀中的百鬼泪如同一个被激活的冰核,正疯狂地释放着来自冥河的极致阴寒,与他心口那“阴脉缠心”的根源产生了可怕的共鸣和冲突!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冰冷的阴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墙壁再次荡漾起涟漪,巧娘的身影如同被水洗出的墨痕,迅速由虚化实,出现在诊室之中。她依旧素衣白发,但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傅青竹,以及滚落在他身边、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皮囊。
“百鬼泪!”巧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快!取出来!它正在激发你心脉深处的阴寒本源!两相交激,你的心脉……顷刻就要被彻底冻结崩碎!”
傅青竹痛得几乎失去理智,闻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伸出手,颤抖着扯开皮囊的束口。那块幽蓝的、散发着恐怖寒气的百鬼泪晶体滚落出来,落在地板上。它所触及之处,瞬间凝结起一层厚厚的白霜,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给我!”巧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身影一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傅青竹身边,苍白的手隔空一抓,那块冰冷的幽蓝晶体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入她的掌心。
晶体入手,巧娘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幽蓝的光芒瞬间大盛,映照得她本就苍白的脸庞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极致的寒气同化、冻结!她闷哼一声,深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但动作却丝毫未停。她另一只手猛地探出,五指如爪,隔着傅青竹的衣物,精准地按在了他剧痛的心口位置!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精纯的阴寒之气,瞬间从她的掌心注入傅青竹的心脉!这股力量并非破坏,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和控制力,如同冰河上的引航者,强行压制住傅青竹心口那因百鬼泪刺激而狂暴翻腾的阴寒本源,也暂时隔绝了百鬼泪晶体对傅青竹身体的直接侵蚀。
傅青竹只觉得心口那如同冰锥刺穿、即将爆裂的剧痛骤然一缓,虽然依旧冰冷彻骨,但至少不再有那种立刻就要魂飞魄散的濒死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看向巧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百鬼泪……是药引……但需……调和……”巧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吃力,握着那块幽蓝晶体的手在微微颤抖,晶体散发出的寒气正源源不断地侵蚀着她的魂体,让她本就虚幻的身影变得更加不稳定。“需以……至阴之魂……为媒……引其力……化入心脉……拔除……阴根……”
她一边艰难地说着,一边低头看着掌中那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百鬼泪,深褐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决绝,有留恋,有解脱,还有一种傅青竹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
“巧娘……你……”傅青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巧娘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永恒。那眼神里,有他熟悉的医者的冷静,有他看不懂的哀伤,更有一种即将离别的释然。
“公子……”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带着一丝傅青竹从未听过的温度,却又冰冷得如同诀别,“记得……妾身说过……金针定魂之恩……无以为报么?”
傅青竹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他不敢去想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不!不要!”他嘶哑地喊出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阻止。
然而,已经晚了。
巧娘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极温柔,却又凄美到令人心碎的笑容。她握着那块幽蓝冰晶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抬起!然后,在傅青竹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将那枚凝聚了无数怨念悲苦、散发着恐怖寒气的百鬼泪,狠狠地、决绝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凌碎裂般的声响。
没有鲜血。
那块幽蓝的晶体,如同融化般,瞬间没入了巧娘素白衣袍下的心口位置!一股耀眼到极致的、冰冷的幽蓝光芒,猛地从她心口爆发出来!瞬间照亮了整个诊室!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带着一种净化一切又冻结一切的矛盾力量!
“呃啊——!”巧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的痛苦呻吟!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素白的衣裙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周身爆发出恐怖的寒气,诊室内所有的物件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坚冰!墙壁、桌椅、药柜……一切都被冻结!
她那本就虚幻的魂体,在这幽蓝光芒的爆发中,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剧烈地闪烁、扭曲、明灭!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
“巧娘——!”傅青竹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那恐怖的寒气和强大的能量波动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公子……莫动……”巧娘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傅青竹的灵魂深处。那幽蓝的光芒在她心口剧烈地闪烁着、旋转着,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可怕的融合与转化。
她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已经变得近乎透明。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那光芒纯净、温暖,与心口那幽蓝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她魂魄最后的本源。
“至阴之魂……调和……百鬼怨泪……化作……纯阴药引……”巧娘的声音如同梦呓,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此引……需以……爱魄……为薪……方能……点燃……焚尽……阴根……”
话音未落,她那凝聚着最后一点本源白光的手指,如同穿越虚空,轻轻地点在了傅青竹剧痛的心口位置。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涌入傅青竹的心脏!
那并非单纯的阴寒!那是经过百鬼泪淬炼、又被巧娘魂魄调和、最后以她自身“爱魄”点燃的、一种极其纯粹、极其温和、却又带着无上穿透力的能量!它如同初春消融冰雪的第一缕暖阳,又如深夜里最温柔的月光,带着一种傅青竹从未感受过的、深沉到极致的悲悯与……眷恋!
这股能量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傅青竹心脉深处那纠缠盘踞、阴寒刺骨的“阴脉”根源。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痛苦的撕裂,只有一种无声的、仿佛冰雪消融般的净化与抚慰。那折磨了他无数岁月的冰冷、尖锐、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的痛苦,正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如同遇到了烈日的残雪,迅速消融、瓦解!
温暖!一种久违的、从灵魂深处升起的、真正的温暖,迅速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冻结的血液开始奔腾,僵硬的肢体恢复了知觉,那压在心口仿佛亿万年的冰山,正在轰然倒塌!
而与此同时,巧娘的身体,在将最后一点本源能量注入傅青竹心口的瞬间,彻底变得透明!她心口那团耀眼的幽蓝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幽蓝星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纷纷扬扬地从她透明的身体里飘散出来。
她脸上带着那个温柔而凄美的笑容,深深地、最后地看了傅青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解脱、不舍、欣慰,还有那份傅青竹此刻终于读懂的、深藏于冰冷鬼躯之下、跨越了生死与阴阳界限的……无声情愫。
“公子……珍重……”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如同风中飘散的柳絮。
下一刻,巧娘那透明的身影,连同那漫天飘散的幽蓝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在诊室冰冷的空气之中。
唯有一物,从她消散的地方轻轻飘落,掉在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是那三根祖传的金针。
它们静静地躺在霜花之上,针身依旧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只是那层曾经束缚、稳定过一缕孤魂的淡淡金芒,已彻底消失不见。
傅青竹呆呆地坐在地上,心口的剧痛和冰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温暖。然而,这温暖却无法驱散他心口那骤然裂开的、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他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三根冰冷的金针。
针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气息。
窗外,持续了多日的阴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了。一缕久违的、金黄色的、温暖的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斜斜地照射进回春堂的诊室,落在傅青竹身上,落在那三根安静的金针上,也落在地板上那正在阳光中迅速消融的、最后一片薄霜之上。
霜化了,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滴凝固的泪。
傅青竹紧紧攥着那三根金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久违的晴空,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一滴一滴,砸落在手背上,砸落在阳光下那三根沉默的金针上。
阳光温暖,心却空茫。
回春堂依旧日日开着,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只是那年轻的傅大夫,眉宇间似乎沉淀了些许不同往日的沧桑。他依旧温和,依旧耐心,只是笑容里,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极淡的寂寥。
没人知道那个漫长的雨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傅大夫那困扰多年的心疾,竟奇迹般地痊愈了。更奇怪的是,在一个久雨初霁的清晨,回春堂门前那块“妙手仁心”的老匾被小心地摘了下来,换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匾,上面是傅青竹亲笔题写的三个苍劲大字:
“巧安堂”。
人们不解其意,只当是新气象。唯有傅青竹自己知道,这“巧”字,是刻在心碑上的一个名字;这“安”字,是再也无法兑现的一句承诺。
夜深人静时,他常独坐后堂。诊室内再无幽蓝的灯火,也无穿墙而来的素影。只有三根金针,被收在那只紫檀木针盒的最上层,小心地珍藏。有时他会取出,指尖拂过冰凉的针身,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双褪去幽绿、显出深褐底色、带着医者专注与无尽悲悯的眼眸。
阳光再暖,也照不进心底那个永远空缺的角落。那里住着一个名字,一场跨越生死、以魂为药的救治,一份永远无法宣之于口、却已刻骨铭心的鬼魅情衷。
医者能回春,却难安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