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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是被一声悠长、嘶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的悲鸣打破的。
“我的……柱子……”陈老太太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像狂风里一片彻底失去依凭的枯叶。浑浊的泪水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奔流,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洇开大片绝望的深色。“他是为了……救他的**儿子**……才……才……”
最后几个字,被汹涌的呜咽彻底淹没。支撑她活下去的所有东西——对儿子惨死的恨,对孙子下落的渺茫期盼,甚至那赖以生存的、对陆远山刻骨的迁怒——都在那残酷的影像面前被碾得粉碎。她枯瘦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一下,最终颓然落下,整个人佝偻下去,蜷缩在病床上,只剩下止不住的、筛糠般的颤抖和破碎的、不成调的悲声。
柳青瘫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小苏昏厥在一旁,小玲缩在墙角,小小的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
王警官沉默地收好设备,将那份沉甸甸的深蓝色档案袋夹回臂弯。他最后看了一眼这被巨大悲恸笼罩的房间,目光在陈老太太那瞬间被彻底抽空灵魂的佝偻身影上停留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像是为这场惨剧落下的冰冷注脚。
余小麦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失去颜色的雕塑。她听到了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到了老太太那声绝望的悲鸣,也听到了王警官最后那句清晰到残忍的宣告。她没有进去,双脚像是被焊在了冰冷的地砖上。里面的悲伤是海啸,足以将任何靠近的人吞没,而她自己的心,早已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填补的豁口。
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余小麦没有动,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剥落的一小块墙皮。
一个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极其缓慢地挪了出来。是陈老太太。仅仅几分钟,她仿佛又老了十岁,原本只是灰白的头发此刻透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枯槁,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如同被刀重新狠狠刻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滔天的恨意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能将人溺毙的空洞和哀伤。
她看到了靠在墙边的余小麦。
老太太的脚步顿住了,身体晃了晃。她扶着墙,极其艰难地,一步,又一步,挪到余小麦面前。每一步,都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
病房里压抑的哭声和走廊的寂静形成诡异的反差。老太太停在余小麦面前,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小…小麦……”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艰涩。她枯瘦如鹰爪般的手,猛地抬起,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紧紧抓住了余小麦冰凉的小臂!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对不住……对不住啊……” 老太太浑浊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余小麦的手背上,滚烫又冰冷。“老婆子……糊涂……糊涂透顶啊……” 她抓着余小麦的手剧烈地摇晃着,仿佛抓住的是最后的浮木,是唯一的救赎,又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忏悔。“恨错了人……是我……是我恨错了人啊!柱子……柱子他是为了小川……为了他自己的亲骨肉……才……才……”
巨大的悲痛再次攫住了她,后面的话被更剧烈的呜咽堵住,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她抓着余小麦的手,身体像被狂风摧折的芦苇,大幅度地前后摇晃,全靠那抓着余小麦手臂的力道支撑着,才没有彻底瘫倒下去。那份迟来的、被真相碾碎后只剩下无尽悔恨的歉意,沉重得让余小麦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老太太涕泪横流、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那眼中彻底坍塌的世界,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又刺耳的铃声,猛地撕裂了走廊里沉重的悲伤!
“叮铃铃——叮铃铃——”
是余小麦口袋里的手机!那单调又急促的铃声,在此刻死寂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余小麦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仓惶,用力从老太太死死抓住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老太太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随即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再次被汹涌的悲恸淹没,蜷缩着痛哭起来。
余小麦顾不上了。她颤抖着手,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部嗡嗡作响、屏幕闪烁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建国**。
弟弟!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神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猛地按下接听键,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因为紧张而劈了叉:“建国?!”
“姐!姐——!!” 电话那头,弟弟余建国带着浓重哭腔、近乎崩溃的嘶喊声炸雷般响起,瞬间穿透耳膜,“你在哪儿啊?!快回来!妈……妈不行了!她……她快撑不住了!医生……医声在抢救!一直在叫你名字啊姐!你快回来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余小麦的心口!
母亲!
不行了?!
叫她名字?!
余小麦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她死死攥住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妈……妈怎么了?!你说清楚!”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冷得彻骨。
“喘不上气……疼……疼得打滚啊姐!脸都紫了……氧气……机器都在响……姐你快回来!我怕……我怕妈等不到你啊!” 余建国在电话那头哭喊着,背景音里一片混乱,隐约能听到仪器尖锐的报警声和医护人员急促模糊的指令。
轰!
余小麦脑子里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彻底崩断了。
母亲在痛苦挣扎!
快不行了!
在叫她!
而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走廊尽头指示牌上冰冷的楼层数字和科室名称——**内科住院部,3楼西区**!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母亲,就在这家医院!就在楼下!就在同一栋楼里!**
“等我!我马上到!就在楼下!” 余小麦对着电话嘶吼一声,甚至来不及挂断,也完全忘记了身后瘫坐在墙根、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前婆婆,更顾不上病房里柳青和小苏她们的悲声。她猛地转身,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楼梯间的方向发足狂奔!
高跟鞋在寂静的走廊里敲打出凌乱而急促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上。她撞开楼梯间的防火门,冰冷的水泥台阶在眼前旋转。她甚至等不及电梯,直接扑向向下的楼梯!
一层!
两层
急促的喘息在胸腔里拉扯出灼痛,肺部像要炸开。她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踩空摔倒,全靠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扶手才稳住身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快!再快一点!妈!等我!
推开三楼西区防火门的那一刻,消毒水混合着某种疾病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走廊尽头,一间病房门口围聚着几个神色紧张的护士和护工。余建国正像一头困兽般在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双手插在头发里用力抓着,脸上满是泪痕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