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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深沉的夜色下,一辆北上的高铁如同银色的利箭,刺破浓重的黑暗,在广袤的大地上飞驰。车窗外,是急速倒退的模糊光影,勾勒出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陆远山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体微微陷进不算柔软的座椅里。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车厢内空调温度适宜,但他掌心的纱布下,那熟悉的、如同活物啃噬般的疼痛又开始了,丝丝缕缕,提醒着不久前那场街头伏击的凶险。肩胛骨处的钝痛也随着列车的轻微震动而隐隐传来。
离开医院时,老太太那刻骨的恨意如同烙印烫在他心上。余小麦此刻应该守在病房外吧?她会怎么做?一股深沉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他回来,带回陈大柱的骨灰,本想给她们一个交代,却似乎将她们推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还有小川……研究所里那个被绝望和恐惧包裹的孩子,李局长的情况也刻不容缓……他感到自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每一根弦都绷紧到了极限。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车窗外。漆黑的玻璃映出他模糊而疲惫的侧影。高铁的速度很快,窗外的景象被拉扯成流动的光带。他需要速度,需要尽快回到那个风暴的中心。危险?从踏入这个旋涡开始,危险就如影随形。但有些路,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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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县医院,被一层薄薄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雾气笼罩。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走廊里投下几块苍白的光斑,驱不散一夜沉积下来的沉重气息。
病房内,气氛依旧压抑得让人窒息。陈老太太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她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异常执拗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某处虚无的点,仿佛要将那里烧穿。柳青坐在床边,握着老太太枯槁冰凉的手,同样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小苏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头深深低垂,肩膀不时轻微地抽动一下。小玲蜷缩在墙角,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式感。
柳青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茫然。小苏也惊惶地望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笔挺警服的年轻警官,警帽戴得端正,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他臂弯里夹着一个深蓝色的、印有“县公安局”字样和警徽的硬壳档案袋。正是**周副局长**最信任的助手,警号0的王警官。
“打扰了,陈老太太,柳青同志,小苏同志。”王警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公事公办的官方口吻,目光扫过病房内的几人,最后落在病床上的老太太身上。“我是县公安局的王志,奉**周副局长**指示前来,协助处理陈大柱同志意外事件的后续澄清工作。”他特意强调了“澄清”二字。
柳青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站起身:“王警官,这是……”
王警官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举了举手中的档案袋:“根据上级部门提供的补充调查材料,其中有一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影像资料,与陈大柱同志牺牲时的具体情况有关。经批准,现向直系家属进行有限度的内部展示,以澄清事实,消除误解。”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病房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前,动作利落地从档案袋里取出一个轻薄的黑色加密播放器和一个微型投影仪,迅速连接调试。
老太太的目光终于从那虚无的天花板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王警官和他手中的设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是疑惑?是恐惧?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于真相的渴望?
柳青和小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小玲也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王警官调试好设备,微型投影仪射出一束光,打在对面洁白的墙壁上。他最后看了一眼病房内的众人,声音低沉而郑重:“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影像内容……可能会引起强烈不适。但这是经过最高权限确认的、关于陈大柱同志牺牲瞬间的真实记录。”他按下了播放键。
病房里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只有投影光束里飞舞的微尘在跳动。屏幕亮起。
画面剧烈晃动,视角很低,像是固定在机舱地板某个角落。最先充斥耳朵的是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和螺旋桨高速旋转的破空声,震得人心头发颤。机舱内部光线昏暗,应急灯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突然,一声非人的、充满痛苦和暴戾的嘶吼盖过了所有噪音!镜头猛地转向嘶吼的来源——
柳青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扼住的抽气声!小苏直接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连角落的小玲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死死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画面中央,是一个……怪物!
那依稀还能辨认出是陈小川的少年轮廓,但全身覆盖着青灰色、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细密鳞片!他的双手,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是两只巨大、弯曲、末端闪烁着寒光的黑色利爪!他的脸同样被细密的鳞片覆盖,**轮廓扭曲变形,布满凸起的血管和角质层,显得极其怪异,但嘴巴并未裂开,也没有獠牙。** 眼睛是纯粹的、没有任何理性的兽性金黄!他痛苦地蜷缩着,又猛地弹开,利爪无意识地抓挠着机舱坚硬的合金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火星四溅!
“小川!小川!看着我!我是爸爸!!”一声沙哑、绝望到极点的嘶喊压过了怪物的咆哮。镜头剧烈晃动,捕捉到一个身影——陈大柱!他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完全不顾那随时可能将他撕碎的利爪,猛地扑了上去!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抱住那个变异的、他视若生命的**儿子**!
“吼——!”
变异的“小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彻底激怒!那双毫无人性的金色竖瞳瞬间锁定了陈大柱!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锋利的镰刀,狠狠地、直接插进了陈大柱的腹部!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血液凝固的声音响起!
鲜血,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陈大柱被洞穿的腹部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旧的工作服,染红了机舱冰冷的地板,也溅在了镜头和那怪物覆盖鳞片的利爪上!陈大柱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死死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已经完全陌生的、属于怪物的脸。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来。
画面剧烈地晃动、旋转,伴随着拍摄者惊恐的喘息和绝望的呼喊。在混乱的镜头边缘,能看到那只沾满鲜血的利爪,残忍地在陈大柱的腹腔内搅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猎物的死亡。陈大柱的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爸——!!!”柳青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人瘫软在地,泪水疯狂奔涌。小苏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小玲缩在墙角,发出幼兽般绝望的呜咽。
病床上,陈老太太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剧烈地、筛糠般颤抖起来。她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可怕的青白色。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过她深刻如沟壑的皱纹,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水痕。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那是极致的悲痛堵住了所有宣泄的出口。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影像结束”字样。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哭泣声。
王警官沉默而迅速地收起播放器和投影仪,重新放回档案袋。他看着病床上如同瞬间被抽空灵魂、只剩下无尽悲恸的老太太,看着崩溃在地的柳青,看着昏厥的小苏和瑟瑟发抖的小玲,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他走到床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
“老太太,柳青同志。根据完整调查记录,陆远山教授当时正在北京‘盘古’实验室主持紧急项目,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他,**并未出现在这架直升机上**,也根本来不及对现场进行任何干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墙壁上那早已消失的血腥画面留下的虚空,声音更沉:“陈大柱同志……他是为了保护他变异的**儿子**陈小川,试图唤醒他最后的人性……才……”后面的话,他无法再说出口。
真相,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陈老太太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浑浊眼睛,死死地、空洞地望向王警官,又缓缓转向墙壁上那片空白的、仿佛还残留着儿子喷涌鲜血和孙子狰狞利爪的虚空。
“嗬……嗬……”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不成调的音节,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
“我的……柱子……”她发出了一声悠长、嘶哑、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悲鸣,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他是为了……救他的**儿子**……才……才……”
她枯瘦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巨大的绝望和认知颠覆带来的崩塌感彻底将她淹没。
“……我儿子没了……我孙子……也没了……”老太太的声音低下去,最终变成了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和呜咽,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彻底凋零的枯叶。那刻骨的恨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恨更深沉、更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和哀伤。支撑她最后一点精气神的支柱,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