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麦疯长

第249章 最多活一个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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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 余小麦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劈裂在空气里。

余建国猛地抬头,看到狂奔而来的姐姐,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绝望,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姐!你可来了!快!快进去!”

余小麦冲到他面前,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一把推开病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小小的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生命急速流逝的衰败气息。她的母亲,那个曾经慈祥温和、总是默默操劳的女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只剩下一把枯骨。

一根粗大的氧气软管连接着墙壁上的供氧口,另一端紧紧扣在母亲的口鼻上,透明的面罩因为急促而艰难的呼吸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又迅速被下一次更艰难的吸气吹开些许。母亲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种可怕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的脸憋成了可怕的青紫色,额头上、脖子上暴起扭曲的青筋,眼球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微微凸起,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她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扭曲变形,指甲几乎要抠进粗糙的布料里。两条腿无意识地、痉挛般地在被子下蹬踹着,像是在逃离某种无形的酷刑。

“呃……呃……啊……” 破碎的、不成调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从氧气面罩下溢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难以想象的煎熬。

“妈——!” 余小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到床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触母亲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又怕给她带来更多痛苦,手僵在半空,泪水瞬间决堤。“妈!我来了!小麦来了!你看看我啊妈!”

母亲浑浊痛苦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艰难地聚焦在余小麦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剧烈的痛楚,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认出女儿后的模糊光亮。她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和痛苦的呜咽。那只抓着床单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来一点点,朝着余小麦的方向,徒劳地伸着,像是要抓住她。

“妈……妈……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余小麦一把抓住母亲那只枯瘦冰凉、布满针孔和淤青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那只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姐……” 弟媳妇春桃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哽咽,“妈……妈疼了一上午了,越来越厉害……打了两针止疼的,也不顶用……她……她一直断断续续地喊你名字……‘小麦’……‘小麦’……”

春桃的话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余小麦血淋淋的心口上。她看着母亲在氧气面罩下痛苦挣扎的脸,看着那因剧痛而凸起的眼球,看着那只徒劳伸向自己却最终无力垂落的手,巨大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将她彻底淹没。她把脸深深埋进母亲那只冰冷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从喉咙深处闷闷地溢出来,混合着母亲痛苦的喘息,在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病房里回荡。

时间在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在强效止痛针和吸氧的短暂作用下,母亲剧烈的痉挛和挣扎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急促而虚弱的喘息,眼睛半阖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青紫色稍稍褪去,留下的是死灰般的惨白。

余建国默默地打来了温水,春桃拧了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母亲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和被痛苦折磨得扭曲的脸颊。余小麦一直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母亲即将飘散生命的唯一绳索,一松手,就会彻底失去。

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死寂。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陈老太太。

她显然刚刚哭过,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深刻的皱纹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扶着门框,身形比之前更加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张布满悲痛和疲惫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局促的神情,浑浊的目光越过余建国和春桃,落在跪在床边的余小麦身上,然后,缓缓移向病床上那个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老人。

“老……老姐姐……” 陈老太太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她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进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她走到病床的另一侧,隔着病床,看着那张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

余建国和春桃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余小麦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前婆婆那张同样写满痛苦和沧桑的脸。两个饱经风霜、刚刚被命运重锤击倒的老人,隔着病床上垂危的生命,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瞬。余小麦读懂了老太太眼中那份迟来的歉意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陈老太太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余小麦母亲的脸上,那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她伸出枯瘦的手,似乎想碰碰那枯槁的手臂,最终又缩了回去,只是轻轻拉了一下被角,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久违的温和。

“遭罪啊……” 老太太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来自肺腑深处,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疲惫。她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在对床上昏迷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余小麦剖白:“都遭罪……活着……就是遭罪……”

她停顿了许久,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老太太的目光再次转向余小麦,那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恳切。

“小麦啊……”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许,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认命般的平静,“你……你好生顾着老姐姐……别的事……别的事,都甭想了……恨来恨去……到头来,苦的都是自己……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和虚无。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的老人,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余小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其缓慢地、默默地转过身,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出了病房。那佝偻的背影,像是背负着两座无形的大山,随时都会彻底垮塌下去。

陈老太太刚离开不久,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母亲的主治医生,刘医生。他四十多岁,神情严肃,眉宇间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凝重。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住院医师,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的文件夹。

刘医生径直走到病床边,目光扫过监护仪上起伏微弱的数据,又仔细看了看余小麦母亲灰败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他拿起挂在床尾的病程记录,快速翻看着,眉头越锁越紧。

余建国和春桃紧张地站了起来。余小麦也抬起头,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跳动。她看着刘医生那凝重的表情,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

刘医生放下记录,转向余小麦姐弟三人。他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的惊惶,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沉重。

“家属都来了。” 刘医生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却也无法完全掩饰那份沉重,“余老太太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余小麦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最新的全身增强ct和骨扫描结果都出来了。” 他朝身后的住院医师示意了一下。

年轻医生立刻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抽出几张印着黑白影像的报告单和一张正式的诊断书,递到余小麦面前。

余小麦颤抖着手接过。冰冷的纸张触感让她指尖发麻。那些影像上,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阴影和术语,但诊断书上那几行加粗的黑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睛:

**诊断:左肺低分化腺癌(晚期,ct4N3m1c)**

**影像学提示:双肺弥漫性转移病灶,伴大量胸腔积液;多发骨转移(脊柱、骨盆、肋骨);肝内多发转移灶;腹腔淋巴结广泛转移……**

那一行行“转移”,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

刘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她头晕目眩:

“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了。肺部原发灶侵犯了大血管和神经,胸腔积液压迫严重,这是她呼吸极度困难、剧烈疼痛的主要原因。骨转移也非常广泛,骨质破坏严重,疼痛会持续加剧……再加上肝转移和其他部位的转移……我们目前的治疗,无论是化疗、靶向还是止痛支持,都只能……尽量减轻她的痛苦,延缓……延缓一些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姐弟三人瞬间惨白的脸,最终落回余小麦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以老太太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对治疗的耐受度……积极对症支持的情况下,她的生存期……恐怕……**最多一个月**。”

**最多一个月。**

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贯穿了余小麦的胸膛。

她捏着诊断书的手指骤然收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眼前刘医生严肃的脸、冰冷的报告单、母亲戴着氧气面罩灰败的脸……所有的景象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褪色。

最后一丝支撑她的力气被彻底抽空。

手中的诊断书和报告单,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声地飘落在地。余小麦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

“姐——!” 余建国惊恐的嘶吼声,成了她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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