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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婶带来的窝头冻得像石头,在炕沿下散发着微弱的凉气。爷爷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膛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挣扎。屋内冰冷、压抑,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土炕,爷爷垂下的那只冰凉的手就搭在我肩头。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同两块沉重的磨盘,轮番碾轧着我的心脏。矿洞的传说、爷爷泣血的警示、父亲那染血的奖状……所有线索拧成一股冰冷的铁索,紧紧缠绕着我的思绪,勒得我几乎窒息。
“怨气积郁不散…阴邪之物盘踞深处…青山的线索…”爷爷那如同从幽冥深处挤出的破碎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在我脑海里反复轰鸣。那个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废弃矿洞,那个飘荡着哭声和绿光的恐怖深渊,很可能就是父亲叶青山最后的归宿!他甚至可能……就沉睡在那片污秽与怨念交织的黑暗深处!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疯狂滋长,啃噬着我的理智。我必须知道真相!哪怕只是为了爷爷,为了他拼死指向矿洞的那根手指所蕴含的沉重遗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院墙外,一种异样的骚动打破了清晨的冷清。
先是几声短促、带着惊惶的狗吠,紧接着是王家婆娘那极具穿透力的尖利哭嚎,撕破了叶家沟上空铅灰色的云层:
“天杀的咧——俺家的牛!俺家的牛啊——!”
这哭嚎凄厉异常,瞬间引来了更多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杂沓,低语声带着惊疑和恐惧,迅速向村西头王家聚集。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我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冻得发麻的筋骨,带来一阵刺痛。我小心地将爷爷的手放回炕上,掖好被角,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味道的空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刮在脸上生疼。我裹紧单薄的破棉袄,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快步走去。心,跳得又急又重。
王家院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和一种麻木的悲悯。院子中央,王家婆娘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拍打着大腿,哭得声嘶力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王老汉蹲在一旁,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而在他们面前,在肮脏的雪泥地上,僵卧着一具巨大的、黄白相间的躯体——那是王家那头正值壮年的母牛!它曾经是王家最值钱的财产,是春耕秋收的指望。
但此刻,这头健壮的母牛却以极其诡异的方式死去了。
它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里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曾经温顺的牛嘴大张着,扭曲成一个无声嘶吼的形状,舌头僵直地伸出一小截,乌黑发紫。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身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贪婪的巨口吸吮过,整个躯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干瘪!原本饱满的皮肉塌陷下去,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皮肤失去了光泽,干枯得像蒙了一层灰败的纸。只有那巨大的骨架轮廓,证明着它生前的健硕。
没有一丝血迹。没有明显的伤口。就像……就像一夜之间,它所有的血肉、所有的精气,都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彻底抽干了!
“造孽啊…老天爷不开眼啊…”李婶也在人群里,双手合十,嘴唇哆嗦着念叨,“好好一头牛…咋就…咋就成了这样…”
“昨儿晚上还好好的!拴在棚里,草料都吃得精光!”王家婆娘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哭喊,“今早起来…就…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俺的命根子啊…往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臊臭味从牛尸上散发出来,混合着雪后泥土的湿冷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那味道,带着一种死亡和腐败的甜腻感,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邪门…太邪门了…”赵老憨搓着粗糙的大手,脸色发白,眼神躲闪地看着那干瘪的牛尸,声音压得极低,“这…这不像野兽干的…哪有野兽不吃肉,光…光抽魂儿的?”
“抽魂儿”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
我挤过人群,蹲在牛尸旁。那股腥臭腐败的气味更加浓烈。我强忍着恶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牛脖子干枯的皮肤。触手冰冷、僵硬,没有丝毫弹性,就像摸到了一块风干了很久的皮革。皮肤上,除了牛毛根部凝结的污垢,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但我的指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残留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一种贪婪的吸吮感,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硫磺混合着腐朽矿物的怪味!
这气息…似曾相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感觉…这阴冷粘稠、带着贪婪吸吮和硫磺腐朽的味道…不正与爷爷昏迷前,在山魈巢穴里感应到的、来自矿洞深处的那股积郁不散的怨气和阴邪之气…如出一辙吗?!
难道……矿洞里的东西……出来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尘…尘娃子?”李婶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指,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猛地回过神,站起身,声音干涩得厉害:“李婶…赵叔…最近…村里还出过别的事吗?牲畜…或者…”
我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恐惧在无声中蔓延。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靠在墙根、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光棍刘瘸子,佝偻着背,用烟袋锅敲了敲鞋底,声音嘶哑地开口:“俺…俺家的鸡…前些天也丢了几只…没找着…就…就剩下一地鸡毛…还有…还有一股子怪味…跟这有点像…”
“对!对!”另一个村民像是被提醒了,急忙接话,“村东头老张家那只看门的大黑狗!就前天晚上!叫得那个惨啊…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第二天…狗没了!就剩下狗窝里…一滩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腥臭得很!当时还以为是让啥野牲口拖走了…”
“还有村后坡上放羊的孙老歪…”又有人低声道,“他说…大前天傍晚…羊群快进圈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坡底下…靠近老林子那边…飘过去一团…绿幽幽的光…闪了一下就没了…他还以为是眼花…现在想想…”
绿光!
矿洞深处的绿光!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王家母牛的惨状,失踪的鸡狗,孙老歪看到的绿光…还有这弥漫在死牛身上、与矿洞深处同源的阴邪气息…所有的线索,都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蜿蜒着,最终指向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源头——后山那个废弃矿洞!
爷爷的感应是对的!那洞里的东西,根本就没被日伪时期封死!它不仅还在,而且…它的“胃口”变大了!它不再满足于被动的吞噬误入者,它开始…主动出击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仿佛看到那幽深的矿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口器,正对着叶家沟,无声地狞笑。而下一个被抽干精气的,会是谁家的牲口?甚至…会不会是……人?
“邪祟!是邪祟又来了!”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压在所有人心里的话。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刚刚经历山魈之祸、惊魂未定的村民们,脸上再次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窃窃私语变成了混乱的惊呼,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胳膊,妇女们搂紧了怀里的孩子,瑟瑟发抖。绝望的气氛比这寒冬的朔风还要刺骨。
“安静!都别慌!”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尚存的声音响起,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三爷爷,拄着拐杖,脸色铁青,“哭嚎顶个屁用!都回家!看好自家的牲口!关好门窗!晚上没事别出来瞎晃悠!”
他的话暂时压住了混乱,但每个人眼中的恐惧并未减少半分。人群在不安的窃语中缓缓散开,只留下王家夫妇守着那具干瘪的牛尸,绝望的哭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家冰冷的院子。推开屋门,爷爷依旧昏迷在炕上,蜡黄的脸在昏暗中如同蒙尘的雕塑。我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土气透过单薄的裤子侵入骨髓。
矿洞…噬魂的邪物…主动出击的绿光…
爷爷重伤垂危,父亲生死未卜,线索指向地狱般的矿洞,而洞里的东西已经将魔爪伸向了村子…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刚刚窥见玄门一角的“鬼娃”,我拿什么去对抗那盘踞在黑暗深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恐怖存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接下来的两天,叶家沟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怖阴云之下。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天一擦黑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往日里孩童的嬉闹、狗儿的吠叫、甚至夜晚串门的脚步声,都彻底消失了。村子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只有呼啸的寒风在空荡的街道上呜咽徘徊。
然而,恐惧并未因人们的躲避而消散。
第二天清晨,村南头赵老憨家那头养了七八年的老母猪,被发现在猪圈里变成了和王家母牛一模一样的干尸!同样的眼球暴突,大嘴无声嘶吼,同样的皮包骨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臊腐臭!赵老憨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看到猪圈里的惨状时,竟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好半天才被家里人搀扶起来,整个人都失了魂。
恐慌彻底爆发了!
“是矿洞里的恶鬼!是那绿光的妖怪出来吃人了!”这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村民们看向后山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仿佛那连绵的黑色山峦随时会扑下来,将整个村子吞噬。
第三天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我正守着爷爷,用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干裂的嘴唇。爷爷的呼吸依旧微弱得令人心碎,但体温似乎不再那么冰凉彻骨,这微弱的暖意成了我唯一的支撑。
突然,院门被“哐当”一声撞开!赵老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裤腿和鞋上沾满了泥泞和枯草,显然是从山上狂奔下来的。
“尘…尘娃子!叶老道!”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矿…矿洞!那矿洞…活了!活了!!”
我心头巨震,猛地站起身:“赵叔!你慢点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