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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缝里渗出的酸痛,像是生了锈的钝刀在缓慢地刮。肺里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黏腻感,呼出去的气息却滚烫得吓人。我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不堪的山道上。沉重的行囊压得肩胛骨生疼,后背那处被湮灭之力侵蚀的旧伤,在湿热的蒸腾下,隐隐传来冰针攒刺般的麻木与刺痛,与周身肌肉的酸胀疲乏交织在一起,无休无止地折磨着我的神经。
这就是湘西。与长白山那刀子般刮骨的干冷截然不同。空气是粘稠的,饱含着水汽,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呼吸都变得费力。目之所及,是层层叠叠、望不到头的苍翠山峦,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缠绕着,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吐着湿润而神秘的气息。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枝叶间垂下缕缕气根,潮湿的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青苔。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混杂着尖锐的碎石,被连日雨水浸泡得泥泞不堪,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汗水早已浸透了我贴身的粗布衣衫,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又被外面那件灰白色的无常法袍奇异地隔绝开来。法袍依旧轻若无物,带来一丝恒定的、微凉的触感,仿佛在体表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膜,勉强抵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湿热侵袭。它微微拂动着,将我的气息与这山林中无处不在的、腐烂草木与泥土的浓重气味悄然隔开。左腕上,那条玄铁色泽的拘魂锁链紧贴着皮肤,冰凉沉坠,链环上那些细微的符文如同沉睡的活物,在湿热的环境里也显得异常安静。右手中紧握的无常令牌,则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阴冷的法则气息,与胸口的鬼玺碎片产生着微弱的共鸣,让我在这陌生的湿热之地,始终保留着一丝来自幽冥的清醒。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水囊早已空了,这一路走来,除了偶尔能遇到几处浑浊的山涧积水,几乎找不到干净的饮水。饥饿感也像毒蛇般噬咬着胃壁,包袱里硬邦邦的面饼和肉干,此刻咀嚼起来如同砂石。最要命的,是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感。范无救那“三重试炼”留下的反噬,并未因离开长白山而彻底消散,而是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变本加厉地侵蚀着我。玉佩散发的温润白光在体内艰难流转,竭力修复着残破的经脉,却杯水车薪。鬼玺碎片沉寂着,只有在我试图强行调动道炁时,才会传来一丝冰凉的悸动,旋即又陷入死寂,仿佛也在积蓄力量,或者…在抗拒着什么。
“必须…找个地方落脚…” 我喘息着,抬头望向被浓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暮色正在悄然四合,山林中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雾气变得更加浓重,带着一种不祥的灰白色,在林间缓缓流淌,遮蔽视线。湿热的空气里,各种虫豸的鸣叫此起彼伏,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背景。更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嚎叫,在层叠的山峦间回荡,平添几分原始的苍凉与危险气息。
夜幕,是这片神秘土地真正苏醒的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强打起精神,借着令牌那冰冷的触感刺激着昏沉的意识,沿着愈发崎岖狭窄的山道继续前行。脚下的泥泞几乎要没过脚踝,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费力。就在我感觉体力即将彻底耗尽时,前方山道的拐角处,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昏黄光芒,穿透了浓重的灰白雾气,映入我的眼帘。
有光!有人家!
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向那光芒奔去。转过山坳,眼前的景象让我脚步不由得一顿。
那并非寻常村寨的灯火通明。几间简陋破败的木屋,依着陡峭的山壁搭建,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被风雨推下山崖。屋瓦残破,墙壁上布满了雨水冲刷留下的深褐色污迹和厚厚的霉斑。昏黄的光源,来自其中一间稍大木屋门口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灯罩是污浊的毛玻璃,光线只能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泥泞的空地。
但这并非最引人注目的。
真正让我瞳孔微缩的,是空地上那几道僵直的身影,以及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
那是尸臭。一种混合着腐败肉质、廉价药材和某种奇异香料(像是劣质朱砂和草木灰混合)的、极其浓烈刺鼻的气味。这气味霸道地压过了山林里的草木腐殖气息,直冲鼻腔,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空地上,直挺挺地站着四具尸体!它们身上穿着破旧、沾满泥污的深色粗布寿衣,头上戴着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尖顶宽檐斗笠。斗笠下缘垂着厚厚的、写满朱砂符咒的黄布,将他们的面容完全遮蔽。几道同样用朱砂绘制着繁复扭曲符文的黄色长条纸符(辰州符!爷爷手札里提到过),如同镇封的锁链,从斗笠顶端一直垂到尸体的胸前,无风自动,微微飘拂。尸体裸露在外的手脚皮肤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僵硬、干瘪,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
一个身形佝偂、穿着靛蓝色土布短褂、腰间扎着一条黑色粗布腰带的老者,正背对着我,蹲在尸体旁边。他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稀疏的发髻,插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竹簪。他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沾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毛刷(是辰砂混合了某种特制胶液?),正小心翼翼地在一具尸体的寿衣前襟上,描绘着一个新的符文。在他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旧藤箱,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物件:一卷卷写满符咒的黄纸,一叠叠裁剪好的辰州符,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朱砂矿石,几个装着不同颜色粉末的小陶罐,还有几枚边缘磨得锋利、闪烁着冷光的青铜铃铛(摄魂铃?)。空气里那股浓烈的尸臭、药材味和朱砂的独特气息,正是来源于此。
赶尸人!
这就是湘西闻名遐迩,又带着浓重诡异色彩的赶尸道!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描绘符文的动作微微一顿,却并未立刻回头。他慢条斯理地完成了最后一笔,才将沾满“朱砂胶液”的毛刷在藤箱边缘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上擦了擦,随手丢回藤箱里。然后,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迟滞感,慢慢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如同被岁月和山风反复雕琢过的老树皮。皮肤是常年日晒雨淋形成的深褐色,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他的眼睛不大,眼珠有些浑浊,眼白布满了黄浊的血丝,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藏在枯草中的鹰隼,带着一种洞悉世情、也洞悉阴物的老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灰白色的无常法袍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难以捕捉。随即,他的视线扫过我手中紧握的无常令牌,最后落在我布满疲惫、伤痕和风尘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抽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制旱烟杆,慢吞吞地塞上烟丝,划着火柴点燃。橘红色的火点在他满是皱纹的脸前明灭,一股劣质烟草的呛人烟雾升腾起来,与空气中的尸臭、药味、朱砂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复杂难闻的气味。
“后生仔,”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带着浓重的、难以辨别的湘西土音,“夜路不好走,尤其…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他深深吸了一口旱烟,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审视着我,“看你这样子…打北边来的?伤得不轻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我疲惫的躯壳,看到我体内残留的阴司法则反噬和鬼玺的气息。我心中凛然,这老司(赶尸人对自己的称谓)绝不简单。他常年行走在阴阳边缘,与尸体打交道,对阴气、死气、以及各种超乎常理的气息,恐怕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感知。
“是,北边长白山。” 我哑着嗓子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喉头的干涩和身体的疲惫让声音依旧带着嘶哑和虚弱。我晃了晃手中的无常令牌,那冰冷的“白”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光,“老丈,寻个落脚地,讨碗水喝。” 我没有过多解释身份,令牌和法袍就是最直接的语言。在这湘西地界,面对这种人物,遮遮掩掩反而显得愚蠢。
老司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回我的脸上,那浑浊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长白山…好远的路。” 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依旧沙哑,“落脚?前面不远,过了野猪岭,有个荒废的幺店子(小客栈),老板姓麻,是个哑巴,勉强能歇脚。水…缸里有,自己舀。” 他抬手指了指木屋旁边一个盖着破木板的大水缸。
“多谢老丈。” 我微微颔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水缸。揭开破木板,一股水腥气扑面而来。水很浑浊,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杂质。但此刻也顾不得了,我舀起一大瓢,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冷浑浊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和缓解,随即又被胃里的空虚和不适取代。
我放下水瓢,抹了抹嘴角的水渍,重新走回空地。那几具散发着浓烈尸臭的尸体依旧僵直地立着,如同几根腐朽的木桩。辰州符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朱砂绘制的符文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微光。老司依旧蹲回了藤箱旁,拿起一枚边缘锋利的青铜摄魂铃,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着,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气氛沉默而压抑,只有虫鸣、风声、老司擦拭铜铃的沙沙声,以及那无孔不入的尸臭。
我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这老司常年行走于荒山野岭、阴阳交界,他所知道的隐秘,恐怕比那些住在寨子里的人多得多。画皮鬼…爷爷手札里的线索指向此地,范无救的命令也指向此地,我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老丈,” 我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目光直视着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跟您打听个事。”
老司擦拭铜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