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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沱河畔,1922年初冬
刺骨的寒风卷着冰粒子,抽打着直军第三师溃兵的脊背。白日里还壁垒森严的阵地,此刻已成了修罗场。奉军那几门刚从意大利进口的山炮,发出的啸叫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怪响,炮弹砸在冻硬的泥土上,炸开的不仅是深坑,更是直军士兵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硝烟混着浓重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溃兵们的头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带刺的冰渣。
于学忠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泥浆的污渍,黏腻冰冷。他左臂的军装被弹片撕开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血正顺着袖管往下淌,滴在脚下踩踏得稀烂的冻土上,瞬间凝成暗红色的冰珠。他顾不得包扎,只是用力将歪斜的军帽扶正,嘶哑着嗓子对着身边一群同样狼狈不堪的士兵吼道:“稳住!别乱!往西,往西过河!河对岸有收容点!”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绝望的哭喊、咒骂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像一根钉在狂风中的木桩,顽强地立着。
可败兵如洪流,早已不是个人意志所能阻挡。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有人丢掉了步枪,有人解开了沉重的子弹带,更多的人只是凭着本能,向着唯一能提供些许屏障的滹沱河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建制完全打乱,军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长官,只有“跑”这一个念头在支撑着麻木的双腿。
“孝侯兄!”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混乱中挤过来。于学忠猛地回头,是吴佩孚幕府里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矜持的年轻参谋赵清源。此刻他脸上精致的金丝眼镜只剩下一只镜片,镜框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脸色惨白如纸,笔挺的军官呢大衣沾满了污泥,扣子也崩掉了两颗,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绸衫。他几乎是扑到于学忠身边,死死抓住于学忠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于学忠臂上的伤口里。“完了…全完了!大帅…大帅的车驾冲出去了吗?我们…我们怎么办?”
赵清源口中的“大帅”,正是直系的灵魂吴佩孚。于学忠心中一沉,白日里他还亲眼见到吴佩孚在阵前督战,挥舞着那把镶嵌宝石的指挥刀,厉声呼喝。可奉军张作霖投入了最新锐的重炮和装甲列车,火力之猛、推进之快,完全超出了吴佩孚战前的预料。此刻,帅旗何在?
“赵参谋!冷静!”于学忠忍着臂上的剧痛,反手用力抓住赵清源几乎要瘫软的身体,目光如电般扫过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大帅吉人天相,自有卫队护持!现在顾不得那么多!活命要紧!跟着我的人,冲过河去!”他猛地甩开赵清源的手,不再看这个平日眼高于顶、此刻却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幕僚,转身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空中“砰砰”连开两枪,试图压住一点周围的混乱,“第三师的!往河边冲!过河!挡我者死!”
枪声短暂地吸引了附近一些溃兵的注意,几个惊魂未定的老兵认出了于学忠身上那件虽然破烂但还能看出是军官制服的军装,下意识地向他身边靠拢,形成一个松散的、勉强有点秩序的小小核心。于学忠带着这几十个残兵,像激流中一块顽石劈开浊浪,奋力向滹沱河岸移动。
脚下的土地被炮火反复耕耘,变得异常松软泥泞,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腿异常费力。爆炸的火光不时照亮前方,映出扭曲倒毙的尸体、丢弃的武器辎重、以及更远处那条在夜色中泛着幽暗微光的滹沱河冰面。河对岸的黑暗中,似乎隐隐有零星枪声,不知是奉军的迂回部队,还是己方溃兵绝望的射击。
“长官!小心!”一声嘶哑的惊呼在于学忠耳边炸响,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扑倒在地。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道炽热的火线“噗噗噗”地扫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将后面一个反应稍慢的士兵打得像个破口袋般倒飞出去。
“噗通!”于学忠和扑倒他的人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他挣扎着抬头,借着远处炮弹爆炸的闪光,看清了救他的人——是传令兵小石头!那个刚满十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总被他骂手脚不够麻利的小兵。此刻小石头趴在他身上,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
“石…石头?”于学忠心中一紧。
“长官…奉…奉军的骑兵…摸上来了…”小石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猛地咳嗽起来,血沫喷在于学忠胸前。
于学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缩紧。就在他们前方几十步外,一片被炮火轰塌的矮墙后,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个黑影!他们动作迅捷如鬼魅,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快速移动,手中端着在火光中闪烁着蓝光的马枪(骑枪),枪口正喷吐着致命的火焰!刚才那串致命的子弹,就是他们的杰作!奉军张作霖最精锐的卫队骑兵!他们竟然已经穿插渗透到了如此核心的位置!
“隐蔽!找掩体!打!”于学忠目眦欲裂,一把推开小石头,顺势滚到旁边一个弹坑里,同时手中的驳壳枪朝着黑影最密集的方向猛烈开火!“砰砰砰!”清脆的枪声在混乱的战场中格外刺耳。跟在于学忠身边的老兵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就近扑倒,举起步枪或手枪仓促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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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这片小小的区域枪声大作,子弹尖啸着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溅起点点火星和碎石。奉军骑兵显然没料到这股溃兵中还有人能组织起如此顽强的抵抗,猝不及防之下,有两个黑影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但剩下的骑兵立刻散开,利用地形优势,精准的骑枪点射如同毒蛇吐信,压制着于学忠他们。
“噗!”一颗子弹擦着于学忠的头皮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土堆上,溅了他一脸泥。他猛地缩头,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样硬拼下去,被全歼只是时间问题。奉军骑兵的单兵素质和武器都远超他们这些溃败的步兵。
“长官!不能硬拼!”一个满脸血污的老兵爬到于学忠身边,是那个曾在新军就跟着他的老兵油子胡大彪,“他们人少,但枪法太准!我们得冲过去!河就在前面不远了!”胡大彪指着左前方,那里有一条被炸塌的壕沟形成的浅洼地,似乎是通向河边相对隐蔽的路径,洼地边缘,几匹倒毙的战马尸体还冒着热气。
于学忠瞬间明白了胡大彪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看了一眼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人人带伤,小石头靠在弹坑壁上,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他猛地将驳壳枪里最后几颗子弹全部打光,趁着奉军骑兵被火力吸引、短暂停歇的刹那,发出了破釜沉舟的嘶吼:“弟兄们!跟我冲过洼地!到河边!冲啊!”
吼声未落,他已如猎豹般从弹坑中跃出,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条浅浅的洼地。胡大彪紧随其后,顺手还拉了一把旁边一个吓傻了的年轻士兵。剩下的人也被这股决死的气势点燃,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嚎叫着冲了出去。
“哒哒哒…”奉军骑兵的子弹追着他们的背影射来。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被淹没在战场巨大的喧嚣中。于学忠感觉自己像在刀尖上奔跑,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掠过,打在冻土上噗噗作响。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洼地,冰冷的泥水瞬间灌满了靴子。洼地里横七竖八躺着人和马的尸体,他顾不上细看,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往前跑。
“轰!”一发炮弹落在洼地边缘,巨大的气浪将于学忠猛地掀翻,重重摔在一匹死马的尸体上,腥臭的血液和内脏糊了他一脸。他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胡大彪在不远处挣扎着爬起来,而刚才被他拉了一把的那个年轻士兵,半个身子被炸得血肉模糊,已然气绝。
“啊——!”一声绝望的嘶吼在于学忠身后响起。他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落在最后的小石头!他被两个从侧面绕过来的奉军骑兵堵住了!一个骑兵狞笑着举起了马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小石头惊恐的脸!
“不——!”于学忠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已经打空子弹的驳壳枪当作投掷武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举枪的骑兵狠狠砸了过去!
“砰!”驳壳枪沉重的枪身砸在骑兵的肩胛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骑兵吃痛,身体一歪,射出的子弹打偏了,擦着小石头的头皮飞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一个骑兵也愣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噗嗤!”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一柄沾满泥污的刺刀,从那个被砸中肩膀的骑兵后心狠狠捅了进去!刀尖带着淋漓的鲜血从前胸透出!骑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刀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软软栽倒。
是胡大彪!他不知何时摸到了骑兵身后,用一具尸体旁的步枪完成了这致命一击!他拔出刺刀,一脚踹开倒下的骑兵尸体,朝着另一个惊呆的骑兵扑去,状若疯虎!
“石头!跑!”于学忠嘶声大喊,同时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向小石头。
小石头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呆了,听到于学忠的吼声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向于学忠的方向。那个幸存的奉军骑兵显然被胡大彪的凶悍震慑,又见远处洼地里似乎有更多溃兵涌来,不敢恋战,虚晃一枪,拔转马头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废墟中。
胡大彪没有追赶,他拄着步枪,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像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他看了一眼于学忠和小石头,嘶哑地吼道:“快走!后面还有奉狗!”
于学忠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小石头,和胡大彪一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洼地。滹沱河那宽阔、泛着死亡幽光的冰面,终于近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比战场更令人绝望。
滹沱河,这条平日里温顺的母亲河,此刻成了吞噬生命的巨大陷阱。白日里上游炸开的冰面,又被严寒迅速冻结,形成一层薄而不稳的冰壳。成千上万的溃兵拥挤在狭窄的河岸上,如同被驱赶到悬崖边的羊群。恐惧压垮了理智,求生的欲望变成了自相残杀的疯狂。
“让开!让老子过去!”
“滚开!别挡道!”
“啊!我的腿!谁踩我!”
“冰裂了!救命啊——!”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咒骂、骨头断裂的脆响、冰面不堪重负的呻吟、以及落水者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交织成一曲比炮火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乐。河岸边,无数人推搡着、践踏着,只为能早一秒踏上那看似生路的冰面。不断有人被挤下河岸,掉进刺骨的冰水里,瞬间就被激流卷走,或者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踩进淤泥。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蚂蚁,在昏暗中蠕动。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嚓”巨响,那是某处冰层终于承受不住重压而崩裂,伴随着一片凄厉绝望的惨叫,数十上百人瞬间消失在冰冷的河水中,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冒着寒气的黑色窟窿。但后面的人流只是短暂地停顿、惊呼,随即又被更后面涌来的力量推挤着,麻木地、绝望地继续向前,踏着同伴的尸骨,走向下一个可能吞噬他们的冰窟。
“妈的…”胡大彪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也第一次露出了恐惧,“这…这他娘的怎么过?”
于学忠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环顾四周,自己身边只剩下胡大彪、小石头和另外五六个同样伤痕累累、面无人色的士兵。身后,奉军追击的枪声和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奉军士兵嚣张的呼喝声。
“长官…我们…我们过不去了…”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冰面上不断出现的死亡漩涡,声音带着哭腔,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放屁!”于学忠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说话的人,那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过不去也得过!留下来就是死!不想被奉狗割了脑袋领赏的,就跟我走!”
他不再看任何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混乱中,他发现靠近上游一处陡峭河岸的下方,似乎有一小片相对平缓的冰面,因为位置刁钻,挤过去的人相对少些。那里冰层看起来也稍厚一些,虽然上面也布满了慌乱的脚印和丢弃的杂物。
“看见那里没有?”于学忠指着那片区域,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跟着我,贴着陡岸根下冰!别挤!别跑!一步一步踩稳了走!胡大彪,你断后!谁敢乱冲乱撞,扰乱队伍,给我毙了他!”
“是!”胡大彪恶狠狠地应道,哗啦一声给步枪上了膛,凶戾的目光扫过身边几个瑟瑟发抖的士兵,那意思不言而喻。
于学忠不再犹豫,率先滑下陡峭的河岸。岸坡上结着冰,滑不留手,他几乎是滚下去的,重重摔在靠近河水的边缘。冰冷的河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裤腿,刺骨的寒意直冲脑门。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片相对平缓的冰面。脚下传来“嘎吱嘎吱”令人心悸的声音,但他强自镇定,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一个跟一个!踩我的脚印!慢点!”他头也不回地低吼。
胡大彪推搡着其他人,催促他们赶紧下去。小石头忍着胸口的剧痛,也咬着牙滑下河岸。几个人在于学忠的带领下,像一串行走在刀锋上的蚂蚁,紧贴着陡峭的河岸根部,在冰与水的边缘艰难前行。他们刻意避开了河中心拥挤的人流,那里是死亡的高发区。
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断拍打着他们的脚踝和小腿,每一次水流涌过,都带来一阵钻心的麻木和刺痛。冰面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细微的裂响都让所有人的心脏骤停。四周是地狱般的景象:远处河心冰层再次大规模崩塌,数百人瞬间被冰冷的河水吞噬,绝望的哭喊声直冲云霄;近处,一个士兵因为脚下打滑摔倒,立刻被后面涌来的人群踩踏,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就没了声息;河对岸,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响起,不知是奉军的冷枪还是溃兵绝望的自相残杀。
于学忠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脚下每一步。他感觉自己仿佛走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走在万丈深渊之上唯一的细索。寒冷、疲惫、伤痛、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撕咬着他的意志。左臂的伤口在冰冷的河水浸泡下早已麻木,但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用这痛楚来保持头脑的最后一丝清明。
“长官…我…我不行了…”身后传来小石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濒死的颤抖。
于学忠猛地回头。只见小石头脸色青紫,嘴唇乌黑,浑身筛糠般抖动着,胸前的棉袄浸透了暗红色的血水,又被冰冷的河水冻成了硬块。他的一只脚陷在岸边松软的淤泥里,另一只脚勉强踩在薄冰上,身体摇摇欲坠,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冰冷的河水显然加速了他失血带来的虚弱和失温。
“石头!抓住!”于学忠毫不犹豫,立刻转身,不顾脚下冰面的危险,伸出手臂。
就在他的手即将抓住小石头胳膊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小石头脚下的薄冰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和淤泥的吸力,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
“啊——!”小石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倒!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河水,像一张黑色巨口,猛地将他吞噬!
“石头——!”于学忠肝胆俱裂,想也不想,猛地向前扑去,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右手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小石头正在下沉的手臂!刺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腰际,巨大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进骨髓,让他几乎窒息!小石头的身体异常沉重,冰冷的水流如同有生命般拉扯着他向下沉。
“长官!”胡大彪和其他几个士兵惊骇欲绝,想上前帮忙,但狭窄的岸边根本容不下多人施救,冰面也发出更剧烈的呻吟。
“别过来!稳住!”于学忠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牙齿咯咯作响。他双脚死死蹬住岸边的冻土,身体后仰,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拖拽。他能感觉到小石头的手臂在自己手中冰冷滑腻,生命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求生的本能让小石头也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抓住了岸边一块凸起的石头。
“嗬…嗬…”小石头被拖出水面,剧烈地呛咳着,吐出带着血丝的冰水,脸色白得像死人,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