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松鼠and肥猫

第147章 回忆篇——荒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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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夜,王铁柱的咳嗽声像破风箱漏了洞。 陈春花跪在灶台前吹火,潮湿的柴禾腾起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七岁孩童蜷在门板搭的床上,身上盖着夜家带来的丝绸睡袍——这是她最后的体面,如今沾满药渍和呕吐物。

卯时鸡鸣未起,王铁柱开始慢慢地抽搐。陈春花赤脚奔过露水未消的田埂,怀里孩子轻得像晒干的玉米皮。

赤脚医生的门环拍得震天响,里头却传来醉醺醺的骂声:\"晦气!大清早报丧!\"

\"求您看看...……\"她摸出贴身藏的银镯子,花浸月送的月光石早被熔成疙瘩。医生用烟头烫了烫铁柱眼皮:\"痨病鬼投胎,准备草席吧。\"

辰时三刻,王铁柱在晒场草垛咽气。 最后一口气混着血沫喷在陈春花颈间,温热如当年花浸月偷亲她的晚安吻。

王铁柱的手还攥着她一缕头发,那是夜清流曾经教她盘发时用的簪子,断茬刺进掌心也不觉疼。

\"扫把星!克死我老王家独苗!!\"婆婆的唾沫星子混着晨雾糊在脸上。

陈春花盯着铁柱耳垂的红痣,突然发狠咬破手指,在孩童眉心画了颗歪扭的星——花浸月说这样魂魄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暴雨倾盆的夜晚,灵堂白烛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出去外面鬼混了几天的王大牛气冲冲的进来,一脚踹翻供着铁柱遗照的条案,相框玻璃炸裂时飞溅的碎片划破陈春花的脸颊。

\"老子花了八万彩礼就买个绝户!!\"王大牛满嘴酒气地拎起陈春花衣领,右手还攥着准备抽她的皮带。

陈春花盯着他脖颈暴突的青筋,突然发现这纹路与当年夜清流琴谱上的五线谱惊人相似———那个雪夜,小少爷曾用钢笔在她掌心画音符:\"春花姐姐的手就是活的乐谱。\"

皮带破空声响起时,陈春花本能地护住头。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王大牛突然双目圆睁,左手痉挛着抓向心口,镶金的假牙从嘴里掉出,在青砖地上弹跳着滚进香炉灰里。

陈春花蜷缩在墙角,看着这个曾打断她肋骨的健壮身躯开始抽搐。王大牛的右手仍在无意识地抽打地面,腕上仿制劳力士表带崩开,廉价电子元件散落一地。

王大牛的脸迅速涨成酱紫色,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声。

灵堂上王铁柱的黑白像仿佛在垂眼观看。陈春花突然想起花浸月五岁时养的仓鼠————被夜清流不慎踩死那天,小公主哭喊着要\"人工呼吸\",而此刻她竟有同样的冲动。

但陈春花的双脚像被钉在原地,指甲抠着墙缝里夜清流送的玳瑁发簪。

\"救.……..\"王大牛最后的音节混着血沫喷在供桌布上,抓挠地面的手指在陈春花连夜誊抄的《往生咒》上留下五道血痕。

陈春花突然发现他倒下时的姿势,竟与铁柱夭折前最后的痉挛完全同步。

暴雨冲刷着窗棂,陈春花缓慢地挪近那具尚有温度的躯体。她捡起沾血的假牙,上面还粘着中午的韭菜叶。

这个曾用这口黄牙咬碎她夜校课本的男人,此刻像条离水的鱼般张着嘴。陈春花将假牙塞回他口中,指尖触到未冷的皮肤时,突然想起给夜清流整理遗容的礼仪课。

\"死了好。\"陈春花对着空气呢喃,声音惊飞梁上的蝙蝠。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王大牛脸上,那团黑影正巧盖住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陈春花摸出藏在袜筒里的硝酸甘油片 --———当时从夜家带出来的,她把药瓶轻轻放在亡夫渐僵的手心。

当婆家人撞开门时,看到的是陈春花正用染血的供布擦拭王大牛的脸。陈春花的动作温柔得像在给花浸月卸妆,嘴里哼着走调的《安魂曲》,那是夜清流教她的第一首曲。

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假牙的金面上,反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

唢呐声在第三天的黎明时分骤然响起,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粗暴地剪开了村庄的宁静。

那声音先是尖锐地拔高,而后又突然跌落,在潮湿的空气中打着转,最后卡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枝桠间,久久不散。

灵堂设在王家屋头的正堂。褪色的门楣上,新贴的白纸对联被夜露打湿,墨迹晕染开来,\"音容宛在\"四个字洇成了模糊的泪痕。

堂屋正中,一口黑漆棺材架在两条长凳上,漆面粗糙,有几处还露着木头的本色,像是被野兽啃咬过的伤口。

棺材头部贴着王大牛的黑白照片,相框歪斜,照片里的人瞪着眼睛,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

陈春花跪在棺材左侧的草席上。她身上套着粗麻孝衣,腰间系着草绳,勒得她不得不微微弓着背。

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烧了大半,灰烬堆积,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未燃尽的黄纸。

陈春花的手指机械地捻着纸钱,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搓玉米时留下的黑泥。火光映在她脸上,将右半边脸照得发亮,左半边却陷在阴影里,像是被人生生劈成了两半。

\"装模作样!!\"大姑子王金凤站在灵堂门口,声音不大不小地啐了一口。她穿着崭新的蓝布衫,袖口别着黑纱,脸上却不见悲色,倒像是来看戏的。

她手里攥着一把瓜子,边嗑边把瓜子皮吐在陈春花脚边。

棺材前的供桌上,倒头饭已经凉透。米饭堆成尖塔状,上面插着三根筷子,筷子头缠着红纸,像三柱歪歪斜斜的香。

饭粒表面结了一层硬壳,几只绿头苍蝇在上面盘旋,翅膀振动的声音混在唢呐声里,竟也成了哀乐的一部分。

道士摇着铜铃开始绕棺,铃铛声时断时续,像是个哮喘病人的咳嗽。

他穿着褪色的道袍,衣襟上还沾着昨晚的酒渍,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他嘴里念念有词,却不时被自己的哈欠打断。

\"起棺————\"村长拖着长音喊道,嗓子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八个抬棺的汉子慢吞吞地站起来,肩膀抵着杠子,却都使着暗劲,谁也不愿多出力。棺材离地时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像是里头的人不情愿走。

陈春花被人推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跟在棺材后面。陈春花低着头,眼睛盯着前头人的脚后跟——那是王大牛的表弟,解放鞋底沾着泥,每走一步就掉下一小块,在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印记。

送葬的队伍稀稀拉拉地穿过村子。唢呐声忽然停了,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

风卷起地上的纸钱灰,有几片沾在陈春花的孝衣上,黑乎乎的,像是烧焦的蝴蝶。陈春花无意识地搓着孝衣的边角,那里已经被她磨得起毛了。

坟坑挖在王家祖坟最边缘的位置,泥土还带着夜里的湿气。棺材下葬时,太阳正好爬到头顶,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

陈春花站在新坟前,影子缩在脚底下,小小的一团,像是随时会被踩碎。

\"磕头!\"婆婆在她背后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得像把锥子。

陈春花跪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泥土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身。

填土的人开始动作,铁锹铲起泥土砸在棺材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陈春花抬起头,看见一只乌鸦落在新立的墓碑上,歪着头看她。它的眼睛黑得发亮,像是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仪式结束,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陈春花落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新坟。坟头的花圈已经被风吹歪,纸花耷拉着脑袋,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了。

回村的路上,她听见婆婆正在和人说话:\"...…得赶紧再给春花找个主儿,不能让她吃闲饭..…….\"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她的衣领。

陈春花摸了摸腰间系着的草绳,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绳结已经松开了。

(七天后………………)

依旧是下着雨,雨下得也愈发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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