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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依旧亮着,已跳到147小时43分17秒,没有断过。
周谏索性也不装了,直接点开通话时间,通话时间竟然是可怕的小时,而前两位被压缩了起来。
那是自然,任哪个手机制造商恐怕也没想过居然会有人将通话时间一直持续两万多个小时。
周谏嘴角一抽,他早就发现这个通话时间不对劲,还以为是对方不知道按关闭通话,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不然恐怕一早就想通了。
他将这个泛着蓝光的屏幕对准黄雪梅的脸,幽幽的蓝光下显得她的脸色格外惨白。
“黄奶奶,”周谏也终于开口,他有些艰难地问,“您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哪一天?”
老人眸中微微一滞。
良久,她笑了笑:“昨天啊。她昨天还说,梦见了她小时候的房间。”
林镜看向她,忽然轻声说:“您知道她已经去世了,对吧?”
空气沉了。
那一瞬间,黄奶奶的表情并未变化,可整个人像是被从深冬中抽走一缕热气。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两碗汤圆。
“……不。”她轻轻地说,“不对,她没有。”
“你看,她昨天还给我削了苹果,还帮我拿了药,晚上还帮我盖了被子。怎么会……怎么会死?”
她眼神开始游移,像是看见了身后什么,猛地转头。
“阿桃?阿桃你是不是听见了?”
“你别生气啊,他们是好人,他们只是……只是搞不清楚状况而已。”
“……你别生气。”
门后的那间卧室,静默如封。
但餐桌旁,女孩的轮廓在慢慢变淡,她踩着那双湿漉漉的拖鞋,不知何时,悄然转了一个方向,朝向了玄关。
“她想回去。”周谏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林镜没有说话。她只将那副无框眼镜往上推了推,右手放在竖着银发的红色带上,微微勾住似乎下一刻就要扯开。
“她若真回去,”她轻声道,“你也别说话。让黄奶奶自己决定,她要不要放手。”
不过所幸的是,那双拖鞋最终停在了客厅门槛边。
没有人说话,连厨房里咕嘟的热水声也仿佛在此刻沉寂下去。
黄奶奶缓缓抬起头,看着门那边,像是在确认,又像在等。
她唇角微微颤着,眼神中有一点点不安,却更像期盼。
“阿桃?”她轻轻唤了一声,语气那么小,像怕吓着谁,“你……不是饿了吗?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糖汤圆么?怎么今天不吃呢?”
没有人回答。
可下一秒,一阵极细微的风,从门内缓缓吹来,带着不属于今夜的味道——
那是洗发水混着栀子花清香的气息,浅浅的、淡淡的,仿佛从旧时光里浮出。
周谏悄悄抬头,整个人却怔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林镜的眼眶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得笔直,像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出声。
而黄奶奶忽然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走到那双拖鞋前,蹲下来,把它轻轻摆正。
她的手在发抖,却极尽温柔,像是在整理小女孩上学前穿歪的鞋。
“我知道你没走。”她声音像风,轻得几乎听不清,“我知道你怕我一个人,会想我,是不是?”
“你总是怕我忘了吃药,怕我冬天窗户没关,怕我电视开太响……你都记得的,对不对?”
“所以你才不肯走。”
“姥姥错了,姥姥不是不喜欢阿詹,他也不是太坏,姥姥看得出来。”
“只是他作风不好,阿娟她就是独自怀孕,我知道这事对女孩子伤害有多大。姥姥不想你重走你母亲的老路。”
黄雪梅没哭,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声音带着哽咽。
“姥姥看到你哪怕跳下五楼都要离开这个家,姥姥的心有多痛。我去追你只想给带你去医院,没想阻拦你,阿桃,可你为什么要跳江啊~~~”
“姥姥,姥姥的心,真的很痛。”
黄奶奶拼命用拳头抽打着自己的心脏,她的声音哽在最后那个“痛”字上,像终于撑不住的一口气被生生咽下,喉咙收紧,仿佛要从骨头里发出碎裂声。
可她没有哭出来,只是闭着眼,双手捧住那双小小的拖鞋,慢慢地,像在怀抱某个无形的孩子,把它贴近自己胸口。
玄关门口,什么也没有。
可那风,那花香,还有餐桌上飘起的桂花糖汤圆甜气,像是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又似有某种未竟的温柔正轻轻转身。
良久,良久,林镜才低声开口:“您可以告诉她……让她放心走了。”
黄奶奶抬起头,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门,声音像是在梦里才有的温柔。
“阿桃啊,你听奶奶说。”
“奶奶……不是不想你,是太想了。”
“你小的时候生病,一夜咳嗽,我整夜不敢睡;你上大学那天第一次离家,我站在小区门口看了你一个小时。你不知道,我一低头,就把眼泪掉到装鸭蛋的袋子里。”
“可是我老啦,记不清楚你小时候的发型,也记不得你读高中的校服是什么颜色了。”
“你啊,该走了。”
“你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不是天天守着我,守着这个越来越旧的家。”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身,声音依旧温柔:
“下辈子还做我的孙女,好不好?”
“这次换我来找你。”
屋里没有动静。
可就在下一秒——
电话,那部旧诺基亚,屏幕忽然一闪,“通话中”的字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静默的黑屏。
通话时间:小时43分17秒。
静止在那个数字,而后飞快倒退,直至彻底成为00:00:00,屏幕暗淡了下去,再无后续。
厨房传来“咚”的一声,是汤圆在锅中浮起,彼此碰撞,又漂得很远。
黄奶奶转头看了眼,说:“水开了。”
然后她缓缓走过去,把火关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她背影像是突然老了很多,脊背微弯,像压下了数十年的疲惫。
她没有哭,只是端起那碗汤圆,一颗一颗摆好,然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最爱吃的咸鸭蛋,奶奶今天煮得刚刚好。”
汤圆的香气缭绕,像是另一个季节的风。
门那边,那双拖鞋已经不见了。
林镜站了很久,直到确信,那个“回应”彻底断去。
她轻声开口,对周谏说:
“她走了。”
那一刻,没有幻觉、没有污染、没有异象。
只是一个执念的灵魂,终于被说服,彻底放手。
就像冬天的风,最后一次吹过那间旧屋,又悄无声息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