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下的麦浪

第23章 海归牧马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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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讲得激情澎湃,试图用炫目的视觉效果和宏大的概念打动这些“保守”的亲人。老哈斯额尔敦,这位被孙子强塞了一副最新款AR眼镜的老牧人,正努力地透过镜片,试图理解那些飞来飞去的发光线条和旋转的虚拟搏克手。他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布满老茧的手指笨拙地在镜框边缘摸索着,试图放大某个细节。突然,他眼前的画面猛地一卡!接着,所有炫目的影像瞬间消失,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蓝底白字的提示框,以及苏和PPT上的一行巨大标题,如同定格的墓碑般悬浮在他视野的正中央:

**【系统错误:连接超时】**

**【去中心化游牧生态可行性分析】**

老哈斯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拍拍眼镜,却忘了自己手上还端着一碗滚烫的奶茶。手腕一抖,大半碗奶茶“哗啦”一声,精准地泼在了自己簇新的羊皮袄前襟上!滚烫的液体和浓稠的奶皮瞬间浸透了皮毛,烫得老哈斯“嗷”一嗓子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前胸。AR眼镜也歪到了一边,镜片上糊满了奶茶渍,那行冰冷的标题在奶渍后面若隐若现,充满了讽刺意味。

“哎哟我的皮袄!烫死我了!什么破中心化…哎哟…” 老哈斯心疼地抖搂着皮袄,又气又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苏和的演讲戛然而止,他看着外公狼狈的样子,又看看周围族人想笑又强忍的表情,以及巴特尔那毫不掩饰的“看吧,又搞砸了”的眼神,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那引以为傲的“元宇宙”,在草原现实的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被奶茶泼湿的纸。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暴雨夜。

酝酿了一整天的闷热,在傍晚时分被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打破。随即,滚雷如同天神的战鼓,轰隆隆碾压过草原的每一个角落。豆大的雨点带着千钧之力砸落下来,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狂风在蒙古包外咆哮,如同无数头巨兽在撕咬。

就在这大自然的狂暴交响中,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苏和居住的蒙古包方向传来,随即是刺耳的电流短路声和浓烈的焦糊味!

“气象站!” 苏和失声惊呼,顶着狂风暴雨冲了出去。只见他精心搭建、连接着卫星和多种传感器的便携式智能气象站,此刻正冒着缕缕青烟,顶端的信号天线被刚才那道威力巨大的落雷直接劈中,烧成了一团焦黑的扭曲金属!这个价值不菲、承载着他实时监测和优化转场路径希望的高科技设备,在草原真正的天威面前,瞬间变成了一堆昂贵的废铁。雨水无情地浇在残骸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苏和站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金丝眼镜上全是水珠,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绝望的痕迹。他精心构建的、依赖数据和预测的“优化”世界,在这一刻被雷霆彻底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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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站着干啥?当避雷针啊!” 巴特尔粗犷的声音穿透雨幕,他披着厚重的油毡雨披,如同一个从水里捞出来的巨人,一把将失魂落魄的苏和拽进了旁边其其格和阿迪力的工作蒙古包。

包内相对干燥,炉火跳跃,映照着几张同样凝重的脸。其其格看了一眼苏和惨白的脸色和被雷劈毁的气象站残骸(巴特尔顺手捞了回来),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角落一个古朴的松木箱子前。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取出一盏造型奇特、饱含岁月痕迹的铜灯。灯盏不大,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温润的包浆,灯碗里凝固着深褐色的、如同膏脂般的物质——这是用草原上最肥美的旱獭(獭子)油脂熬制的灯油,是古丽巴哈尔压箱底的宝贝,据说能在最恶劣的天气里点燃,指引迷途的牧人。

其其格用火镰点燃一根特制的草芯,小心翼翼地伸进灯碗。一点黄豆大小的、温暖而稳定的火苗,颤巍巍地亮了起来。没有现代灯具的刺眼,却带着一种古老而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将獭子油灯放在蒙古包中央的矮桌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缕袅袅升起的、带着特殊油脂香气的青烟,并未被包顶通风口强劲的气流立刻吹散。在炉火和油灯微弱光线的共同映照下,可以看到那青烟仿佛有了生命!它不再是笔直上升,而是如同无数条极其细微、闪烁着极淡蓝绿色光芒的菌丝,主动地、蜿蜒地攀附上从通风口倒灌而入的、带着水汽的冷空气流!菌丝沿着冰冷潮湿的气流逆流而上,穿透厚厚的毡顶,仿佛在主动探向那狂暴的、充满电荷的云层!

苏和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寒冷和狼狈,死死盯着那缕奇异的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这违背了他所知的物理规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渐渐稀疏,雨势也小了一些。突然,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七彩光芒,透过蒙古包天窗的缝隙投射下来!

雨停了!

狂风也收敛了暴虐,变成了低沉的呜咽。

众人冲出蒙古包。只见东方的天际,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道壮丽无比、横跨整个苍穹的七色彩虹,如同神只架设的桥梁,一端深深扎入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草原,另一端则隐没在渐渐散去的乌云深处。空气清新得如同水晶,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就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中,苏和看到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一幕:阿迪力站在不远处一块稍高的草坡上,手里拿着他那把心爱的、琴箱上布满岁月痕迹的马头琴。他没有演奏,而是将琴弓的弓弦,小心翼翼地搭在旁边一架静静停放的、用于草原巡查的四旋翼无人机裸露的充电接口金属片上!

更让苏和难以置信的是,随着阿迪力另一只手在琴弦上看似随意地、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拨动(那指法绝非演奏,更像在调整某种频率),一股微弱却稳定的蓝色电弧,竟然在琴弦与充电接口之间“噼啪”作响!无人机的充电指示灯,竟然随之亮起了代表充电中的、稳定的绿色光芒!

阳光透过彩虹,洒在阿迪力专注的侧脸和马头琴古朴的琴箱上,也照亮了那跳跃的、连接着古老乐器与现代科技的微小电弧。这一刻,传统与科技、能量与韵律,以一种苏和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他那些关于效率、关于算法、关于“优化”的认知,在这简单而震撼的一幕前,如同沙堡般轰然倒塌。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巴特尔所说的“站着撒尿不被风刮倒”的含义——那是一种扎根于这片土地、与万物韵律同频的生存智慧。

三个月后。

草原合作社焕然一新的官方网站上,多了一个点击量飙升的专栏:【双语牧经·传统智慧与现代科技的草原交响】。

点开最新一期的视频。画面里,苏和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微微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靛蓝色蒙古袍,袖口还沾着几点新鲜的草汁。他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但镜片后的眼神,少了些锐利的审视,多了些平和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融入后的烟火气。他站在一片开阔的草场上,背景是悠闲吃草的羊群。

“大家好,我是苏和。今天和大家分享如何利用区块链分布式记账技术,更高效地辅助日常放牧管理。” 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却不再有那种悬浮感,而是带着踏实的落地感。他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平板电脑,而是一个特制的、用防水牛皮包裹、边缘镶嵌着太阳能板的“牧人账本”。他翻开账本,里面并非传统的手写记录,而是一块嵌入的柔性电子墨水屏。

“看这里,” 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简洁的界面,“每只羊佩戴的菌丝项圈(他再也不敢提‘优化’二字),不仅实时反馈位置和健康数据,更重要的是,它每日产生的关键行为信息——比如啃食特定牧草的种类、时长,移动的轨迹模式,甚至与其他羊的互动频率——这些独一无二的生命数据流,会被自动捕捉、加密,并在我们的联盟链上生成一个对应的、不可篡改的NFT(非同质化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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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操作账本,一边指向羊群中几只羊的项圈,项圈上的微型指示灯随着他的讲解同步闪烁:“这些NFT,就像每只羊在数字世界的‘生命护照’。牧民可以随时查阅,追溯历史,评估草场利用效率。更重要的是,未来,这些蕴含真实草原生态价值的NFT,可以成为我们优质畜产品溯源、甚至碳汇交易的核心凭证!这是将传统放牧的‘经验’,转化为可验证、可流通的‘数字资产’的关键一步…”

苏和的讲解深入浅出,将复杂的区块链概念与牧民们关心的实际问题紧密结合。然而,就在他讲解到“NFT在供应链金融中的应用前景”时,视频背景音里,清晰地传来一阵暴躁的“哔哔”警报声,紧接着是巴特尔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破铁疙瘩!又卡纸!看老子给你松松筋骨!”

镜头非常“适时”地微微偏转了一下(显然是摄影师故意的)。只见画面一角,巴特尔那铁塔般的身影正对着一台不断闪烁着红灯、发出刺耳警报的激光打印机。他蒲扇般的大手没有去按任何按钮,而是直接抓住打印机两侧的外壳,腰身猛地一沉,一个干净利落的摔跤技法“背口袋”的起手势!

“嘿——咤!”

一声低喝,重达十几公斤的打印机被他硬生生从桌面上拔起,在半空中抡了半圈!就在机器即将被狠狠掼向地面的瞬间(苏和在镜头前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巴特尔手腕巧妙一抖,力道由刚转柔,将打印机稳稳地“放”回了桌面。神奇的是,随着这一记充满暴力美学的“修理”,打印机内部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机械复位声,刺耳的警报声停了,出纸口“吐噜”一声,顺畅地吐出了一张还带着热气的文件。

巴特尔拿起文件,看也没看,顺手拍在旁边的文件堆上,对着镜头方向(或者说对着打印机)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句:“老实了吧?欠收拾!” 然后拍拍手,像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苏和在镜头前无奈地耸耸肩,推了推眼镜,对着观众露出一个混合着苦笑和习以为常的表情:“呃…大家看到了,在草原上,有时候最高效的‘技术支持’,可能来自于…嗯…某种独特的物理干预。好,我们继续看下一项,关于菌丝网络对羊群社交行为NFT化的数据采集阈值设定…”

视频在一种奇特的、传统与现代、粗犷与精密、摔跤技法与区块链和谐共存的氛围中继续。屏幕前的观众,无论是远方的投资人,还是合作社里烤着火的老牧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那个曾经格格不入的牛津海归,终于在牛粪、彩虹、马头琴的电弧和摔跤手修理打印机的“哐当”声中,找到了属于他的牧道。他的根,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扎进这片他曾经试图用算法“优化”的土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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