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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耿氏,祖上也曾显赫,传到耿去病这一代,只剩个空架子。他偏又是个狂生,心气比天高,囊中却比水洗过还干净。族中老宅占地颇广,大半荒废多年,藤蔓爬满了雕花窗棂,野草从青石板缝里钻出老高。南边一溜儿院落更是邪性,白日里都阴气森森,门窗朽坏,黑洞洞的像巨兽张开的嘴。夜半常闻怪声,似笑似哭,又似杯盘叮当,吓得仆役们宁可挤在门房打地铺,也绝不靠近半步。
耿去病听了,非但不惧,反而拍案大笑:“妙极!空宅弃屋,正是狐鬼精怪藏身的好去处!我倒要去会会,看是何方神圣在此作怪!” 他本就胆大包天,又值年少气盛,当下灌了几口烈酒,拎了盏气死风灯,拔脚便往南院去。
穿过月洞门,一股浓重的霉腐气混合着尘土味扑面而来。夜风呜咽,穿过破窗烂棂,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庭中荒草没膝,在惨淡的月光下摇曳,如同无数潜行的鬼影。耿去病举灯四顾,断壁残垣在摇晃的光影里更显狰狞。他毫无惧色,反觉胸中豪气翻涌,朗声笑道:“在下耿去病,不速之客,叨扰了!若有主人在此,何不现身一晤?藏头露尾,岂是待客之道!”
话音在空寂的院落里回荡,无人应答。只有风更疾,吹得灯焰乱晃。耿去病也不在意,径直走向正厅。厅门虚掩,他伸手一推,“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门轴朽断,半扇门板直直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灰尘。
他掩着口鼻,举灯踏入。厅内蛛网密布,尘埃厚积。灯影扫过,隐约可见残破的桌椅屏风轮廓。正待细看,忽觉眼前一花!厅堂深处,那原本空无一物的主位上,竟凭空亮起两盏幽碧的烛火!绿荧荧的光,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将周遭映得更加鬼气森森!
耿去病心头一跳,定睛望去。绿焰摇曳处,一个锦袍老者端坐其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正冷冷地审视着他。老者下首左右,各坐一人。左边是个四十余岁的儒生,方巾儒服,气度从容。右边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青衣素裹,云鬓堆鸦,容色清丽绝伦,尤其一双眸子,在幽碧烛光下亮如点漆,此刻正带着几分惊诧与好奇,偷偷打量这深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厅堂两侧,几个垂髫小鬟捧着酒壶杯盏侍立,亦是悄无声息。
“好!好一个灯火通明,宾主俱全!”耿去病非但不退,反而哈哈大笑,提着灯大步上前,毫无顾忌地寻了张空椅坐下,将气死风灯往旁边破几上一放,“主人家既已备下灯火酒席,却独独忘了在下这份不成?未免太过小气!”
那锦袍老者(后来才知名唤胡义)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讶异,沉声道:“此乃老夫家宅,夜半私聚。足下贸然闯入,已属无礼,何故反责主人?”
耿去病自顾自斟了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边的酒,酒液碧绿,异香扑鼻。他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暖流直冲四肢百骸,精神大振,笑道:“宅虽属老丈,然空置多年,形同无主。耿某见此处灯火辉煌,笑语喧哗,分明是高朋雅集,岂能错过?老丈不嫌耿某粗鄙,容我叨扰一杯水酒,便是雅量!在下太原耿去病,字去病,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胡义见他举止狂放,言谈无忌,竟无半分惧色,浑浊老眼深处掠过一丝异芒,缓了语气:“老夫胡义,在此避世清修。此乃犬子孝儿。”他指了指那儒生,又转向少女,“此乃侄女青凤,顽劣不堪,让足下见笑了。”他语气平淡,目光扫过青凤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凤被叔父点名,俏脸微红,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更添几分楚楚之态。她悄悄抬眼,又飞快地瞟了耿去病一眼,似被他的狂放不羁所吸引。
耿去病目光落在青凤身上,只觉此女清丽脱俗,不似凡尘中人,心中顿生好感。他转向胡义,笑道:“原来是胡老先生!令侄女清雅脱俗,何来顽劣之说?耿某观府上人物,谈吐风雅,气度不凡,绝非寻常门户。老先生既是避世高人,想必家学渊源,不知有何异闻轶事,可赐教一二?”
胡义捋须不语。倒是那胡孝儿接过话头,笑道:“耿兄豪爽!家父生平最喜搜罗奇谈,尤精《涂山外传》(狐族秘典),于狐仙轶事,知之甚详。”
“哦?涂山氏?可是那佐禹治水、九尾白狐所化的涂山女?”耿去病眼睛一亮,兴致更浓,“在下对狐仙之事,亦心向往之!若得闻老先生讲述,实乃三生有幸!”他目光灼灼,再次看向胡义,言语间满是恳切。
胡义被他缠住,又见其意甚诚,只得耐着性子,拣些无关紧要的狐仙传说讲了起来。他声音低沉平缓,所述故事却光怪陆离,引人入胜。耿去病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拍案叫绝,又频频举杯。酒是异酒,甘冽醇厚,后劲却足。几杯下肚,他血脉贲张,豪气更增,借着酒意,竟拍着桌子高谈阔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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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实在是妙!若世间真有此等灵狐,耿某恨不能与之结为挚友!什么礼法规矩,人妖殊途,全是狗屁!情之所钟,天地可鉴!若得青凤姑娘这般神仙人物为伴,便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耿某也甘之如饴!”他醉眼朦胧,直直望向青凤,言语狂放,毫无遮拦。
“放肆!”胡义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案!案上杯盏叮当乱跳!他须发戟张,双目圆睁,瞬间褪去了那层清癯儒雅的外衣,一股阴冷凶戾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厅堂内幽碧的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映得他脸上青气森森!
“竖子无礼!敢出此狂悖之言!念你无知,速速滚出此地!再敢踏入一步,定叫你骨肉成泥!”胡义声音尖利如枭啼,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
平地卷起一股阴风!飞沙走石,寒气刺骨!耿去病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手中的酒杯“啪”地碎裂!他闷哼一声,连人带椅被掀翻在地!那盏气死风灯也被狂风吹灭,滚落一旁!
眼前一片漆黑,只余下胡义那两点幽绿凶光在黑暗中闪烁。阴风怒号中,夹杂着青凤一声短促的惊呼。耿去病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心知不妙,连滚带爬地摸索着,抓起地上的破灯笼,跌跌撞撞冲出厅门,一头扎进浓重的夜色里。身后,那扇朽坏的大门“砰”地一声自动关闭,隔绝了厅内最后一点幽光,也隔绝了所有声响。
耿去病失魂落魄逃回住处,一连数日,心有余悸。那夜胡义发怒时的恐怖景象、青凤清丽含羞的容颜,如同冰与火交织,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他几次鼓起勇气想再去南院探个究竟,走到月洞门前,望着那黑洞洞的院落,想起胡义那双绿幽幽的凶眼和冰冷的警告,终究是脚底发软,颓然退回。
南院那边,也彻底沉寂下来,再无半点灯火人声。耿去病怅然若失,只觉心头空了一块。家中老仆见他整日神思恍惚,唉声叹气,便劝他:“少爷,那南院邪性得很,不是好去处。城西莫先生家正缺个西席先生,教几个蒙童,束修虽薄,却是个正经营生,也省得您胡思乱想。”
耿去病想想也是,自己坐吃山空终非长久之计,便应承下来。莫家宅院与耿家老宅隔了几条街,虽不算豪富,倒也清静雅致。耿去病白日里教几个孩童念书习字,晚上便独自住在莫家花园旁的一间僻静书房里。
转眼到了清明。莫先生一家都去城外祖坟扫墓,偌大宅院只剩耿去病一人。午后,他正倚在窗前看书,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天色渐暗,园中花木笼罩在迷蒙烟雨里,更显寂寥。
忽闻园中小径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幼兽惊惶的哀鸣。耿去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冒雨疾奔而来,怀中紧紧抱着一团黑乎乎、不断挣扎的东西。她发髻散乱,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裙裾被泥水溅湿,狼狈不堪。奔至书房廊下,她惊慌地回望来路,胸口剧烈起伏。
耿去病心头猛地一跳!这眉眼,这身姿,分明是那夜惊鸿一瞥的胡青凤!
“青凤姑娘?”耿去病又惊又喜,连忙推开房门。
青凤闻声抬头,看到耿去病,眼中瞬间迸发出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她抱着怀中哀鸣的黑猫(耿去病这才看清),踉跄着扑到廊下,声音带着哭腔:“耿……耿公子!救命!我……我叔父要杀我!”
“什么?!”耿去病大惊,连忙将她让进书房,反手闩上门,“莫慌,慢慢说!你叔父为何要杀你?”
青凤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怀中的黑猫也蜷缩着,发出低低的呜咽。她惊魂未定,断断续续道:“那夜……那夜之后,叔父震怒,斥我……斥我不知廉耻,引你……引你妄言……将我禁足深院,严加看管……我……我实在受不住那囚笼般的日子,今日趁他外出访友,带着阿黑(黑猫)偷偷溜出来……本想……本想寻公子……”她说到此,俏脸飞红,声音低不可闻,“谁知……谁知半路被叔父察觉气息追来!他……他若抓到我,定会活活打死我的!”她眼中充满绝望的恐惧,泪水混着雨水滚落。
耿去病听得怒火中烧,又怜惜不已。他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虎毒尚不食子!你叔父好狠的心肠!青凤姑娘放心,今日有耿某在,谁也伤不了你!”他转身去寻干布巾给青凤擦拭雨水,又翻箱倒柜想找件干爽衣物。
就在这时!
“轰——!”
书房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如同被攻城巨锤砸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碎木纷飞!一股阴寒刺骨的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狂灌而入!烛火瞬间熄灭!
门口,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风雨中!正是胡义!他双目赤红如血,脸上肌肉扭曲,獠牙外露,浑身散发着滔天的凶戾妖气!宽大的袍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落在他周身尺许,竟自动蒸发成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