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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撞碎夜雾时,于睿终于动了。
她松开攥得泛白的纯阳令,道袍下摆扫过堤坝上的碎石,一步步走到徐敬业跟前。
火把在她身侧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那是三年前阮阮用炭笔给她点的,说像扬州桥头未化的雪。
"徐将军。"她开口,声音比夜风吹过运河更稳,"您要淹的,不过是座空城。"
徐敬业正往酒葫芦里灌酒的手顿住。
酒液顺着瓶口溢出,在他青灰色的甲胄上洇出深色痕迹。"你说什么?"
"扬州百姓,三日前就顺着密道撤到了瓜洲渡。"于睿抬手指向城墙方向,"您派去堵城门的士兵,守的是我用草扎的假人;城楼上擂鼓的'守军',是我让老弱妇孺裹着战袍摇旗。"她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最后一批百姓通过密道时,有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塞给她颗糖,"您听见的哭喊声?"她笑了,"是我让人把各家的铜盆挂在树梢,风一吹,倒比真哭还像。"
酒葫芦"当啷"砸在地上。
徐敬业的脸在火光里忽青忽白,像被人当胸揍了一拳。
他踉跄两步,抓住身边亲兵的肩膀:"去!
带二十人上城——不,五十人!
把每个垛口都给老子掀开!"
"不必。"
新响起的声音像浸了冰水。
阮阮不知何时站在堤坝下,月白锦袍沾着星点泥渍,发冠歪在一侧,显然是从女帝营中连夜赶来。
他抬眼看向于睿,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我亲自去。"
于睿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看着阮阮踩着士兵的肩膀攀上城墙,青石板在他靴底发出细碎的呻吟。
他的手指抚过"守军"的甲胄——那是用旧渔船的帆布染的,颜料早被夜露泡得斑驳——然后猛地扯开。
稻草混着碎布簌簌落下。
阮阮的指尖在发抖。
他又扯下第二个、第三个"士兵"的头罩,露出里面填充的麦秆和破棉絮。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鬓角新添的细纹——于睿记得上月他还笑她总熬夜,如今倒轮到他了。
"军师!"城楼下的亲兵喊,"这...这全是草扎的!"
阮阮没有应声。
他蹲下身,捡起一截掉在脚边的稻草,放在鼻端轻嗅。
是新收的早稻,带着晒过日头的香气——和扬州城郊的稻田一个味儿。
他突然明白为何这几日派去刺探的细作总说"城内炊烟如常",原是有人在空灶里烧了湿柴,用浓烟假扮饭香。
"李帅。"他转身看向堤坝上的李氏。
敌军统帅正扶着腰间的横刀,玄色披风被风卷起,露出里面猩红的衬里,"扬州...是空的。"
李氏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望着那座在月光下静默的城池,城垛上的"守军"仍在"巡逻",可仔细看,那些影子连脚步都不曾挪动——原是被绳索固定在墙垛上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巡营时,总觉得背后有凉飕飕的视线,此刻才惊觉,那或许是某个藏在暗处的百姓,正盯着她调兵遣将的每一步。
"好个空城计。"她的指尖掐进剑柄,指甲盖泛出青白,"连我军的探马都被瞒过...于仙子,你这手,比当年诸葛亮还妙。"
于睿没接话。
她望着阮阮慢慢走下城墙,月光在他身侧拉出极长的影子,像根断了的琴弦。
他经过她时,衣摆擦过她的道袍,带起一缕熟悉的沉水香——是她去年亲手调的,说要给他做生辰礼。
"小睿。"他突然停步,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你早就算到徐将军会掘堤?
所以把百姓撤到瓜洲渡,那里地势高..."
"阮先生。"于睿打断他,喉间发紧,"我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再为仇恨送命。"
阮阮沉默片刻,转身走向李氏的帅帐。
他的背影在火把光里晃了晃,像要融进夜色里。
于睿望着他的方向,听见他低低说了句什么,风卷着那话撞进她耳中——
"明日...我要去城墙上,看看那些草人的破绽。"
运河水在堤坝下翻涌,发出沉闷的轰鸣。
于睿摸了摸袖中半块纯阳令,突然想起阮阮教她下棋时的另一句话:"真正的死局,从不在棋盘上。"
今夜的扬州城,到底是谁,把谁困进了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