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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时,保安室的大爷正打着哈欠开闸。皮特哥瘫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把西装外套垫在脑袋底下,叮嘱阿榆六点半叫醒他 —— 早上八点要主持研发部的系统内测会。阿榆看着他蜷缩的身影,忽然发现这个平时总穿着挺括衬衫的主管,此刻像个耗尽电量的机器人。
凌晨五点,阿榆去茶水间泡咖啡,发现皮特哥已经坐在工位上了。他眼下的黑眼圈深得像烟熏妆,正对着电脑修改一份《跨区域劳务协作应急预案》,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里,有一条写着:“当天气预警达到橙色时,需提前 48 小时调配本地备用工人,避免跨省交通中断影响到岗率。”
“醒了?” 皮特哥抬头时眼里布满血丝,“帮我把这份文件发给孙总,他今天飞广州谈校企合作,落地前要给他过目。”
阿榆接过文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烫得像刚贴过暖宝宝。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卫生间听到两个实习生聊天,说皮特哥这种管理层 “每天就知道开会喝酒,钱来得太容易”。可现在看着那份标注着三十七个修订版本的应急预案,他终于明白那些看似轻松的酒局背后,是把地域差异、天气因素、政策变动都纳入考量的精密计算 —— 这哪是换件衣服就能学会的本事。
上午八点的会议,皮特哥准时出现在会议室,衬衫换成了干净的浅蓝色,只是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酒渍。他对着研发团队演示新系统的用工预测模型,当张工质疑数据准确性时,他立刻调出近三年的同期数据对比表:“你们看,每年梅雨季节后,电子厂的流失率会上升 17%,这个参数必须修正。”
阿榆坐在后排,看着皮特哥在白板上画着复杂的流程图,突然想起阿卿说过的 “不可能三角”。低门槛、高收益、少麻烦,在皮特哥这里变成了更残酷的现实:要统筹内部就得懂技术,要对接外部就得通人情,要保证收益就得扛住身体的透支。这哪里是管理,分明是在钢丝上玩杂耍。
散会后,孙总从广州发来视频通话,背景是机场的登机口。“皮特,校企合作那边要压价,你把去年的学生留存率报告发过来。” 屏幕里的老板穿着熨帖的西装,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天气,“另外,城西那个劳务市场的拆迁补偿谈得怎么样了?下周我回来要结果。”
皮特哥刚汇报完工作,手机又响了,是生产部说新系统的打卡功能出了 bug。他一边听电话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像在跟时间赛跑。
阿榆路过主管办公室时,看到皮特哥正对着镜子扯领带。他两鬓的头发比上个月稀疏了些,额头上新增了几道竖纹,可眼神里的专注丝毫未减。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像一幅描绘着生存压力的油画。
那一刻,阿榆忽然懂了阿卿没说出口的话。人力资源这行当,最可怕的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思维维度的天堑—— 有人能看到招工需求,有人能预判用工风险,有人能整合跨区域资源,而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停留在填写入职表的层面。就像皮特哥手机屏保上的那句话:“能把简单做到极致,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的天花板。”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翻开笔记本,在昨天写的 “创业计划” 旁边画了个问号。抽屉里的那份计划书还静静躺着,但此刻在他眼里,那些盈利模式突然变得像儿童涂鸦 —— 他连皮特哥处理的十分之一的复杂变量都没考虑过,又凭什么觉得换个老板的头衔就能破局?
走廊里传来皮特哥打电话的声音,依旧是那种语速飞快却条理清晰的语调:“…… 对,把安徽籍工人的保险方案单独列出来,他们那边的新农合报销比例跟江苏不一样……” 阿榆望着窗外穿梭的人流,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追求的 “顶峰”,或许根本就不是某个职位,而是像皮特哥这样,在知道每块拼图的形状后,还能有把它们拼成完整图景的耐心与韧性。
这认知像杯刚沏好的浓茶,带着苦涩,却也透着清醒。
周五下午的项目复盘会,气氛像被暴雨浇过的柴火堆,闷得发不出火星。
皮特哥把芯片厂的用工报告摔在桌上,打印纸边缘被气流掀得簌簌作响。“系统上线延迟三天,导致五名电工未能按时到岗,按合同要扣掉 15% 的服务费。” 他的指关节叩在 “供应商响应速度” 那一栏,“但你们看这个。”
投影仪突然切换画面,显示着另一组数据:虽然到岗时间滞后,但这五名电工的技能评级均达到高级认证,比合同要求的中级标准高出两个等级。“王厂长今早打来电话,说这批人调试设备的效率比预期快 40%,申请把下季度的订单提前。” 皮特哥往后靠在椅背上,衬衫领口的扣子崩开一颗,“这就是 100 分的未完成 —— 看起来没达标,实则超额填补了缺口。”
阿榆攥着自己那份普工招聘报告,指腹把 “到岗率 82%” 那行字蹭得发毛。上周他负责的电子厂招工,明明比计划少招了 18 个人,却被生产主管投诉招来的人里有三个是色盲,根本做不了精密焊接。同样是没完成项目,皮特哥的 “未完成” 像块被包裹的金子,而他的则是块硌脚的石头。
散会后,阿丰凑过来:“榆哥,你说皮特哥是不是有啥秘诀?我看他每天喝酒应酬,项目照样能盘活。”
阿榆望着皮特哥办公室紧闭的门,想起昨天深夜看到的场景 —— 主管趴在桌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用不同颜色标注的供应商评估表,每个名字后面都附着长达三页的合作风险分析,其中关于那家芯片厂的备注里,甚至列着厂长女儿在德国读机械工程的信息。
“你觉得他那身西装是换件衣服就能撑起来的?” 阿榆把报告塞进碎纸机,齿轮绞碎纸张的声音像在咀嚼某种真相,“有些人摔进火坑能踩着灰烬爬出来,有些人刚碰到火星就成了灰烬,这不是换个姿势能解决的事。”
阿丰显然没听进去,掏出手机刷着短视频,屏幕里穿西装的男主正对着老板拍桌子,下一秒就被提拔成总监。“你看这剧多带劲,咱们也不差啥啊。” 他戳着屏幕笑,“等我攒够客户资源,也开家中介公司,到时候……”
阿榆没接话。他想起上周去仓库盘点资料,在废弃档案柜里翻到皮特哥五年前的述职报告。泛黄的 A4 纸上,用蓝黑钢笔写着 “某汽车配件厂用工项目失败总结”,洋洋洒洒十二页,从区域用工习惯差异分析到应急方案漏洞修补,最后附着张手绘的改进流程图,边角处有圈晕开的咖啡渍,像滴凝固的血泪。
那天晚上,电子厂的王主管突然打来电话,语气比上次缓和了些:“小榆啊,你推荐的那批工人里,有个叫李建国的,虽然是初中文化,但看图纸特别准,能不能再找几个类似的?”
阿榆愣了愣,这个名字在简历库里毫不起眼,当初筛进去全凭直觉。他翻出原始档案,发现对方工作经历栏写着 “在家乡农机站修过五年拖拉机”,这行字被自己用红笔圈过,却没往深处想 —— 拖拉机电路原理和精密仪器确实有共通之处。
“这就是差距。” 皮特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捏着杯冷掉的茶,“你看到的是‘初中文化’,我看到的是‘五年机械维修经验’。不是你不行,是你还没练出把沙子里的金子挑出来的本事。”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就像看爽文,人人都觉得自己是逆袭的男主,可真让你去写那逆袭的细节,你连第一章都撑不下去。”
凌晨两点的办公室,阿榆抱着皮特哥那本《人力资源风险控制手册》啃得头疼。书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用铅笔写的:“火坑十二种:政策变动坑、地域差异坑、技能造假坑、薪资纠纷坑…… 每种坑都得亲自摔进去,才能知道哪个角度落地最疼。” 便签边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标着日期 —— 正是五年前那个失败项目的结束日。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阿丰发来的消息,说自己找到个 “轻松月入过万” 的中介加盟项目。阿榆点开对方发来的宣传页,上面印着穿西装的年轻人和 “零门槛创业” 的大字,像极了超市货架上的速食面 —— 看起来热气腾腾,咬下去全是脱水蔬菜的渣子。
他忽然想起上周和皮特哥去见一个包工头。那人在饭桌上拍着胸脯说要挖走天岂的核心客户,皮特哥只是笑着倒酒,等对方醉醺醺地说出 “我只要把佣金压到五个点就能抢过来” 时,主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后来阿榆才知道,那个包工头不知道的是,天岂给核心客户提供的增值服务里,光《工伤事故应急处理预案》就更新过十七个版本。
清晨六点,阿榆在茶水间碰到了刚晨跑回来的皮特哥。主管穿着运动服,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和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判若两人。“看你灯亮了一夜。” 他拧开矿泉水瓶,“想明白了?”
“有点。” 阿榆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就像有些人觉得演员台上那分钟的精彩,换件戏服自己也能演,却忘了人家台下摔断过多少根骨头。”
皮特哥笑出声:“我刚入行时,跟着老领导跑业务,看到他跟客户喝三杯酒就能谈成生意,觉得这活儿太简单。直到自己单干,才知道他每次喝酒前,都把客户的底细摸得比自家存折还清楚 —— 那三杯酒不是应酬,是给彼此台阶的暗号。”
上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阿榆翻开新的项目计划表,在 “风险预判” 那一栏多画了三个星号。他想起那些风靡网络的爽文剧情,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爱读 —— 毕竟承认 “别人行我未必行”,比幻想 “我上我也行” 要痛苦得多。
走廊里传来阿丰打电话的声音,兴奋地跟加盟总部确认签约细节。阿榆低头看着自己写的用工方案,在 “工人技能验证” 那项后面,添上了 “需同步核查过往工作单位设备型号” 的备注。这或许离皮特哥的 100 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至少,他开始明白那 100 分里藏着多少个摔进火坑又爬出来的深夜。
窗外的天空渐渐放晴,阿榆望着楼下穿梭的人群,突然觉得那些幻想一步登天的念头,就像孩童看到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鸽子,只羡慕那瞬间的惊艳,却看不到藏在袖子里的机关。而真正的行业高手,从来都不是在舞台上炫技的人,而是能在每个不起眼的细节里,埋下化险为夷的伏笔。
他把那份被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方案放进文件夹,标签上写着 “第一版”。或许要经过无数次修改,才能接近皮特哥口中的 100 分,但此刻阿榆忽然觉得,这种脚踏实地的追赶,比幻想中的逆袭要踏实得多。毕竟,火坑从来不是用来跳的,是用来填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