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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垢,那是秦岭深山里二十年的馈赠。此刻他正用这双手敲着键盘,天岂人力资源中介的玻璃幕墙外,Abd 的霓虹正试图钻进他半旧的衬衫褶皱里。
“阿多,恒恒集团的返佣再加三个点,你这单成了能提辆新车。” 皮特哥拍着他的肩膀,金劳力士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他们要五十个流水线工人,你把老家那帮亲戚弄过来,中介费够你换辆奔驰了。”
阿多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屏幕上的招聘信息停在 “电子厂组装工,月薪 4500 包吃住”。他喉结动了动,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山里人认熟门,怕适应不了流水线。”
“你这脑子!”皮特哥翻着白眼转身,高跟鞋踩得地砖咔咔响,“下个月绩效考核再垫底,你那辆破宝马都该抵押了。”
办公室里响起窃笑。阿多确实开宝马,不过是辆十年车龄的 3 系,还是去年暴雨后从二手车市场淘来的泡水车。他总在午休时把车开到江边,引擎盖支起来晒太阳,像老农晾晒受潮的谷种。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堂哥的视频请求。秦岭深处的信号时断时续,屏幕里的人影糊成马赛克,声音却带着急火:“阿多,村西头那片核桃林要承包,凑十万块就能占股,来年翻番!”
阿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考勤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的划痕。那是去年招的一批农民工讨薪时砸的,血渍渗进木纹里,像极了山里暴雨后混着泥的溪水。
“我没钱。” 他说。
“你开宝马的人说没钱?” 堂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城里中介不都抽成狠吗?你那车卖了够投三份的!”
阿多的目光飘向窗外,写字楼玻璃映出宝马的残影。那是他跑了三年劳务派遣,攒够首付买的二手代步车,每月还贷刚好是房租的一半。他总在后备箱备着防滑链和工兵铲,就像在山里时,柴房永远堆着够烧半年的劈柴。
“车要代步,钱留着给娃看病。” 阿多的声音平得像块石板。屏幕那头骂骂咧咧地挂了,他却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春天。
“人这一辈子,就像种庄稼,该下种时下种,该歇着时歇着。”
那天他看雨滴砸在新翻的黄土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像老天爷在盖印章。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印章盖过的地方,秋天准能结出沉甸甸的谷穗。
“阿多,302 室的张姐要找住家保姆,开价八千。” 阿梦把登记表推过来,“她儿子说要找个山里来的,老实。”
阿多捏着笔的手顿了顿。张姐上个月来招人时,脖子上的金链子能绕柴房三圈,说要给独居父亲找个陪护。后来他才听说,那老头被三个护工轮番照顾,最后还是在暴雨夜摔下了床 —— 那天护工请假去抢购打折黄金。
“我库里没合适的。” 阿多在登记表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土豆。他电脑里存着三百多个农民工的资料,都是他跑工地时一个个记下来的,像在山里给每块梯田编号。
傍晚的地铁里,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邻村的二舅,说镇上要搞旅游开发,集资盖民宿,稳赚不赔。“你在城里见多识广,这点风险都不敢冒?” 二舅的声音裹着酒气,“你妈说你现在出息了,城里有车有房 ——”
“房子是租的。” 阿多打断他,指尖抠着背包带。那根带子磨得发亮,是用山里的藤条编的,比真皮还结实。去年房东要涨租金,他二话没说就搬了家,像山里的松鼠,总在入冬前找好第二个储粮洞。
地铁钻出隧道,窗外的霓虹突然涌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阿多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眼角有几道细纹,像老家院墙上的裂缝,被岁月填得结结实实。
“听说老周投的那个养老项目黄了?” 下班时,同事阿皮凑过来,“他把老家房子都抵押了,现在天天被老婆追着打。”
阿多点点头。老周上个月还劝他入伙,说 “人无横财不富”,唾沫星子溅在他的衬衫上。那时他正算着这个月的开销:房贷三千二,剩下的全存进那张没绑定网银的银行卡里。
走到停车场,夜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扑过来。阿多打开后备箱,拿出工兵铲 —— 上周帮张姐家疏通下水道时用的,还没来得及洗。金属铲面上沾着的淤泥,让他想起山里的黑土地,春天播种前,要用锄头翻得松松软软。
发动汽车时,仪表盘上的里程数跳了一下:。他记得提车那天是
整,半年跑了六千多公里,大多是在各个工地和工厂间穿梭。车座套是用旧衣服拼的,洗得发白,却比真皮座椅暖和。
路过江边公园,阿多停下车。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音乐震得车窗嗡嗡响。他摸出手机,给老家的侄子转了五百块钱 —— 上次视频里,那孩子说想要个新书包。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阿多望着江面上的货轮。灯光在水里扯出长长的尾巴,像他小时候在田埂上拖曳的影子。船要顺着水流走,人要跟着时节走,强拧的瓜不甜,硬闯的坎难迈。
手机又亮了,是皮特哥发来的消息:“恒恒的单子你不接,王胖子接了,说能搞定。”
阿多没回。他发动汽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后视镜里,广场舞的灯光越来越远,而前方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他走过的那些山路,一步一步,踩得踏实。
回到租来的家,阿多先检查了阳台上的小菜园。辣椒红了,青菜绿了,都是他从山里带来的种子种的。浇水时,水滴落在菜叶上的声音,让他想起山里的雨声,淅淅沥沥,不急不躁。
妻子在厨房做饭,女儿趴在桌上画画。阿多走过去,看见纸上画着一辆歪歪扭扭的宝马,车顶上站着个小人,手里举着锄头。
“爸爸,这是你在给车锄草。” 女儿仰起脸,眼睛亮闪闪的。
阿多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地里的活,误了时节就等明年,人这一辈子,一步错了,可没下辈子。”
第二天上班,阿多刚坐下,就听说王胖子被恒恒的人堵在办公室。那群农民工没拿到工资,提着铁锹找上门来。玻璃门被砸碎时,阿多正给一个清洁工阿姨填入职表,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平稳得像山里的溪流。
中午吃饭时,阿皮凑过来:“还是你稳,阿多。”
阿多啃着馒头,没说话。他望着窗外的天空,云走得很慢,像老家院子里晒着的玉米棒子,不急不忙,却在不知不觉中,积攒着饱满的颗粒。
手机响起,是银行的短信:“您尾号 3876 的储蓄卡转入工资 5230 元。” 阿多点开余额,那串数字比昨天多了些,不多,却像每天长高一点的禾苗,让人踏实。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不是所有种子都能发芽,但只要在春天播下,总有收获的希望。而那些藏在仓底的陈粮,不是为了浪费,而是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风雪。
阿多慢慢嚼着馒头,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指甲缝里的泥垢在光线下格外清晰,那是大山给他的印记,也是他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最踏实的底气。
阿多的工牌在胸前晃悠,塑料外壳被磨得发毛。入职天岂中介的第五年,这张卡见证了七任总监的更替,就像老家祠堂里的香炉,看惯了人来人往。
“阿多,新来的说你打字像蜗牛爬。” 前台阿梦抱着文件经过,发梢的香水味呛得他打了个喷嚏。他确实打字慢,两根食指在键盘上敲得笃笃响,像在山里用木槌砸核桃,一下是一下。
阿鲸在旁边的工位上噼啪作响,屏幕上的招聘信息复制粘贴,三秒钟搞定一条。“多哥,你这样不行啊,效率太低。” 阿鲸转着电竞椅,“现在都用脚本自动群发,一天顶你一个月的量。”
阿多没抬头,手里的鼠标正拖动简历到 “待筛选” 文件夹。上周招的保洁阿姨说,雇主家的玻璃擦不干净要扣工资,他得在系统里备注清楚:“李姐擅长擦瓷砖,不适合玻璃幕墙。”
阿鲸嗤笑一声,耳机里传出游戏音效。阿多望着他抖动的肩膀,想起山里的松鼠,秋天总在树洞里塞满松果,却常常忘了藏在哪棵树。
手机震动时,阿多正在核对考勤表。
阿多捏着笔的手顿了顿。老王头年轻时总夸他跑得快,说这娃适合走出大山。现在想来,跑得快的人未必能走得远,就像山里的野兔,蹿得再欢实,也跳不出四季的圈。
“我月底回去看看。” 他说。
“别来回折腾,油钱够买袋化肥了。” 对面顿了顿,“你堂哥那个核桃林黄了,承包商卷钱跑了,现在蹲在村委会哭呢。”
阿多望着窗外,写字楼的玻璃反射着流云。他想起堂哥去年拍着胸脯说 “三个月回本” 时,眼里的光比皮特哥的金表还亮。
“人啊,总觉得自己能胜过老天爷。” 风水先生用罗盘在地上画圈,“春播秋收是定数,急着催熟的庄稼,要么瘪粒,要么烂根。”
下班铃响时,阿鲸已经不见踪影。阿多慢悠悠地关机,整理好桌上的简历,按姓氏笔画排得整整齐齐。这是他的习惯,就像在山里收玉米,总要按大小个堆成垛,看着舒心。
停车场的保安冲他点头,手里转着不锈钢保温杯。“多,又最后一个走?” 保安的茶渍在杯底结了层垢,“那小伙子开着你的宝马跑了三趟了,说帮你办事。”
阿多皱起眉。早上阿鲸说要借车去接客户,他犹豫了半天,把备用钥匙递过去时特意叮嘱:“别超过八十码,刹车片不太灵。”
宝马停在往常的位置,引擎盖是凉的。阿多拉开车门,一股烟味呛得他咳嗽 —— 他从不抽烟,烟灰缸里却躺着三个烟蒂。副驾的脚垫上还有块口香糖,黏在地毯的纹路里,像块顽固的泥渍。
他蹲在地上抠口香糖。远处的霓虹在车身上流淌,像山里的月光漫过梯田。好马要惜着用,好田要养着地,急吼吼地使唤,再好的家当也得败光。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张姐的视频请求。她举着手机拍客厅,水晶灯晃得人眼晕:“阿多,你介绍的王阿姨不错,就是做事太慢,擦个桌子要半小时。”
屏幕里闪过王阿姨的身影,正蹲在茶几前,用旧牙刷刷缝隙里的饼干渣。阿多想起上周面试时,王阿姨说:“慢工出细活,我在山里绣鞋垫,一针歪了整双都废。”
“她做事扎实。” 阿多说。
“现在谁还讲扎实?” 张姐的声音拔高,“我儿子说找个钟点工,两小时搞定全天的活,还便宜。”
视频挂断的瞬间,阿多看见王阿姨正把擦过的玻璃杯对着光看,像在检查新摘的核桃有没有虫眼。他发动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跳成 18:47,比昨天晚了三分钟 —— 今天多核对了两份简历。
路过劳务市场,阿多放慢车速。几个农民工蹲在路灯下打牌,搪瓷缸子歪在脚边,里面的白酒剩了个底。去年讨薪的队伍里,就有这几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