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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像一袭轻纱笼罩着南方大学的药植园,叶徽的布鞋踏过露水浸润的青石板,在身后留下一串渐渐消失的水痕。寅时三刻,整个校园还沉浸在靛蓝色的昏暗里,只有药圃东南角亮着一盏防风油灯——那是他昨夜就挂在那里的,灯芯特意用苦艾汁浸泡过,驱虫效果比化学药剂更温和。
蹲下身时,叶徽的腰椎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具身体经过三个月的调养,总算摆脱了最初的虚弱状态,但那些深入骨髓的损伤依然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他伸出食指拨开湿润的腐殖土,三株金盏菊幼苗刚刚破土,两片卵形子叶上还沾着夜露,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微光。
"果然如此。"叶徽的指尖悬停在幼苗上方三寸处。常人看不见的淡紫色斑纹正在叶片背面蔓延,像某种邪恶的蛛网。这是典型的"断肠散"中毒症状——明代锦衣卫常用的慢性毒药,没想到云姐手下竟有人识得这等古法。
他从腰间解下青布囊,取出的却不是药锄,而是一柄三寸长的玉刀。刀柄雕着貔貅纹,刀身薄如蝉翼,在灯光下近乎透明。这是上周从古董市场淘来的辽代手术器械,卖家当它是礼器,却不知这正是《洗冤录》记载的"验毒刀"。玉刀轻轻划过幼苗根部,渗出的汁液竟带着诡异的靛蓝色。
"氯化物混了乌头碱..."叶徽冷笑一声,从布囊深处摸出个白瓷小瓶。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底部烧制着个篆书"叶"字——这是他按前世记忆在景德镇定制的,用的是早已失传的"雨过天青"釉配方。拔开软木塞的瞬间,浓郁的酒香混着当归的苦涩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莲冷香。
"回春露"的配方来自叶家祖传的《杏林别录》。正德年间,先祖叶文庄曾用此方救活被严嵩下毒的御花园金丝牡丹。叶徽凝视着瓷瓶里琥珀色的液体,突然自嘲地勾起嘴角——当年救的是倾城名花,如今救的却是自己这株"残花败柳"。
他倾斜瓶口,一滴晶莹的药露悬在瓶沿,将落未落。就在这时,铁栅栏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叶先生又在捣鼓仙丹?"
物业主管王姐挎着竹编菜篮子站在晨雾里,发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她五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皱纹里嵌着常年堆积的笑意,此刻却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盯着叶徽手中的玉刀。
叶徽不动声色地将玉刀收回袖中:"王姐起得真早。"
"早不过您呐。"王姐指了指他衣摆上的泥渍,"这礼拜第三次瞧见您寅时就来了。"她的目光扫过那盏特制的油灯,又在白瓷瓶上停留片刻,"我外孙说您这是修仙呢,连校工老李都说这药圃的土比别处香。"
叶徽将药露滴在幼苗根部,看着它迅速渗入泥土:"不过是些安神的草药,夜里睡不着来打理罢了。"
"睡不着?"王姐突然压低声音,"昨儿个有辆黑轿车在西门停到后半夜,车里人拿着望远镜往这儿瞧呢。保卫处小张去问,人家亮了个证件他就缩回来了。"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这么厚的镜片!"
叶徽指尖微微一顿。看来云姐不仅下毒,还派了专业人士来监控药效。他忽然将瓷瓶举到晨光中,琥珀色的液体流转如蜜:"王姐若是信我,这瓶药露拿回去给姐夫敷膝盖——比德国进口的凝胶管用。"
"您怎么知道老张膝盖..."王姐的话戛然而止,菜篮里的芹菜突然滑落几根。她丈夫因公负伤后常年卧床,从不在小区露面。接过瓷瓶时她的手有些抖,瓶身冰凉的温度让她想起殡仪馆的金属栏杆。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叶徽才从袖中抖出枚铜钱。康熙通宝的"熙"字缺了横,是当年户部特铸的厌胜钱,民间称为"破邪通宝"。他在幼苗根部掘出个小坑,将铜钱竖着插入,暗合《鲁班经》里"金克木而生火"的化解之法。埋到一半时,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连忙掏出手帕捂住嘴——晨起强行运功逼毒,终究还是伤了肺经。
白绢帕上洇开的血渍像朵红梅,叶徽却盯着泥土里渐渐褪去的紫斑。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金盏菊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脉中流动的靛蓝色毒素被某种力量逼向边缘,最终在叶尖凝结成细小的晶体脱落。花苞顶端的金线缓缓裂开,露出里面鹅黄色的花瓣。
"铜离子催化..."叶徽喃喃自语。前世家中药圃专设"金匮区",所有器皿都是青铜所铸。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金属离子催化作用,在叶家秘术里不过是入门常识。但令他心惊的是,这具身体对古法的契合度竟比前世更高——方才咳出的血里分明带着灵力。
日头渐高时,药圃来了位不速之客。穿白大褂的老者拄着藤杖蹲在田垄间,食指和拇指捻起一撮土在指尖揉搓,又放到鼻下深深一嗅。
"雄黄酒打底..."老者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精光四射,"至少还有三味药材,老夫竟辨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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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徽认出来人是中医协会副会长周淮安,上个月还在《国医论坛》上撰文痛批"演员亵渎中医"。老者枯瘦的手指间夹着片金盏菊叶子,对着阳光观察叶脉走向:"有意思,这金盏菊的叶脉居然是七出脉,野生种本该是五出..."
"周老若感兴趣,"叶徽故意用药锄翻动泥土,"不如猜猜第四味是什么?"
"滑石?不对..."周淮安突然抓住叶徽手腕,"寒水石!这是《本草乘雅》里失传的'金花饮'配伍!"
枯瘦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脉门,叶徽却笑了。鱼儿上钩了——他特意选用这个明代孤本方子,就是要引真正懂行的人来。轻轻抽回手,他从怀中取出张泛黄的宣纸:"周老既然识货,不妨看看全方。"
老者接过宣纸时呼吸明显急促。纸张是真正的澄心堂纸,墨迹虽新,采用的却是明代"乌丝栏"格式,连药材别名都使用万历年间称谓。当看到"金盏菊需甲子年铜钱培土"的备注时,他山羊胡剧烈颤抖:"这...这是叶文庄公的手迹?"
叶徽但笑不语。前世祖父叶文庄曾任太医院院判,这份手稿是他凭记忆临摹的。没想到老者眼力如此毒辣,竟从笔势转折处看出端倪。
"你要什么?"周淮安突然警觉起来,"学会推荐名额?还是..."
"郑局长夫人近来可好?"叶徽掐下朵半开的金盏菊,花瓣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听说她上周又进了ICU。"
藤杖"啪"地折断在青石板上。周淮安脸色剧变:"你怎么知道郑局——"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浑浊的眼中闪过恍然,"这花是为红斑狼疮准备的?"
叶徽将金盏菊夹进《黄帝内经》扉页:"三日后来取花。记得带郑夫人最新的检验报告。"他转身走向药圃深处,又补了句,"对了,煎药忌用铁器。"
日落前下起细雨,叶徽仍立在药圃中央。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金盏菊在雨幕中摇曳,完全绽放的花朵中心竟泛着奇异的蓝光——这是药效达到顶峰的标志。更惊人的是,那些被摘取过的植株断口处,新的花苞正以违背植物学的速度重新孕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芳姐发来的照片上,云姐正与某制药集团少东共进晚餐。叶徽放大背景,餐桌上水晶瓶里插着的正是普通金盏菊——他们果然在对比药效。将手机抛进雨中,他凝视着掌心新咳出的鲜血。殷红的血珠滚落在泥土里,那几株金盏菊突然疯狂摇摆,根系周围的泥土竟泛起细微的金光。
"原来如此..."叶徽望着雨中发光的药圃,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前世穷尽一生未能参透的"铜器通脉"之谜,答案或许就在这具被现代药物摧残过的身体里。
铁栅栏外,抱着病历袋的周淮安冒雨跑来,身后护士推着的轮椅上,郑夫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多年未见的红晕。叶徽没有回头,衣袖里的铜钱烫得惊人。雨幕深处,最后一株金盏菊的蓝光突然大盛,照亮了泥土下纵横交错的根系——那形状竟酷似人体经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