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传

第十一章 花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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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花凋

叶落永离,覆水不收;赤子何辜,罪我之由。

——潘岳

元康八年五月初二,宜诉讼、订盟,忌出行、会友。

就在这一日清晨,潘岳离开家门,乘坐马车前往东宫。

“爹爹这就要走吗?”金鹿追到门口,揉着惺忪的眼睛依依不舍,“记得早点回来和我玩啊。”

“好。”潘岳俯身抱了抱依然穿着寝衣的小女儿,在她蜡黄的脸蛋上亲了亲,“赶快回房里去,要不一会儿又烧起来了。”自春季里伤寒时疫流行之后,金鹿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烧,虽得杨容姬仔细照料,几个月下来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圈,看得潘岳心疼。

“金鹿乖,不缠着爹爹了。”杨容姬走过来,将金鹿抱起,又是关切又是担忧地望着潘岳,“去东宫小心点儿,上次你从马上摔下来,让我如今一听‘东宫’两个字就心惊肉跳。”

“没事,今日齐王也要去东宫听讲,他说特意给我带了府中新制的紫米糕。”潘岳回答。

“呀,紫米糕。”还不待杨容姬开口,金鹿已虚弱地笑了起来,“爹爹记得给我留一块。”

“就惦记着吃!”潘岳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宠溺地笑道。

“其实我还惦记山奴哥哥。”金鹿眨着漆黑的大眼睛,嘟起小嘴,神色有些落寞,“我病了这些天,山奴哥哥都没来看过我。”

潘岳和杨容姬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无奈。末了,潘岳安慰金鹿道:“等你病好了,齐王殿下就会来看你的。”

“嗯嗯,那爹爹一定要告诉山奴哥哥啊。”金鹿看着潘岳登上马车,不放心地叮嘱。

潘岳用力点头,心中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今他也说不清和齐王司马冏是一种怎样的关系,虽说自己一心要保护齐王府的平安,可府中的那对母子,又怎么可能甘心困守在府墙之内?一旦司马冏再像上次一样背地里行动,自己又哪里求得来平原王司马干再护他一回?想起司马冏受杖时自己做的那个梦,潘岳不禁心中一紧——难道只能像梦境中那样,任凭不住喊饿的司马冏将自己一点点地吃掉?

好在,现在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潘岳用力摇了摇头,振作精神,在东宫门口走下了马车。

司马冏早已在东宫门口守着,见潘岳到达,连忙笑着迎了过来:“这几日鲁国公去邙山为祖母宣城君扫墓,太子不愿一个人听讲,就专程宣我来做伴读。一会儿还要请檀奴叔叔多多指教了。”说着,命从人捧上一个小食盒来,亲自打开盖子:“这是齐王府新制的紫米糕,檀奴叔叔先趁热吃了吧。”说话间,从人又贴心地送上来一盏温热的茶水。

潘岳看那紫米糕润洁精致,却没料到司马冏竟是要他当场吃完。潘岳自幼家教严格,断无站在东宫门口当街进食的道理,只推说自己已经用过早点,打算带回去给金鹿。不料司马冏却不肯放弃,解释说早已派人给潘家送了两盒过去,软硬兼施要潘岳当场吃下。

潘岳拗不过司马冏,又担心误了讲书的时辰,只好用衣袖遮在面前,将那紫米糕快速咽下。这紫米糕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不知放入了什么原料,不过潘岳来不及细细分辨,就赶紧用热茶漱了口,和司马冏一起进入了东宫。

潘岳过去也曾经多次来东宫为太子和贾谧讲授《汉书》,虽然太子司马遹明显无心向学,潘岳还是尽职尽责耐心讲解。这一次他和司马冏一起来到平素授课的书房,等了好一阵,依然不见太子前来,不禁让潘岳想起了贾谧第一次带自己来东宫的情形,心中顿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檀奴叔叔且在这里等待,我去打听一下情况。”司马冏站起身,朝潘岳告辞而去。

潘岳感觉有些异样,转念一想司马冏一向是太子心腹,在东宫中自由来去也是有的,便只端坐等待。过了好一阵,司马冏依然杳无音信,反倒是有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太子有请潘侍郎。”

“去哪里?”潘岳一惊。太子不到书房听讲,又要闹什么玄虚?

“潘侍郎去了就知道了。”那小内侍不答,只将潘岳领出书房,径直往后花园处走去。

又是后花园。想起上次在后花园里坠马之事,潘岳心中越发不安。他跟着小内侍走了一会,远远便望见花园空地上设下了一个祭坛,旗幡高挂,香烛齐备,而太子司马遹,正被几个身穿绛红法袍的天师簇拥着,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潘岳一向厌恶五斗米道,此刻见太子又弄起这些乌烟瘴气的法事,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只依着礼仪向太子见礼。而太子见潘岳到来,也不答话,只对身边一个术士问道:“你们所谓污秽之人,可已经找到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个红衣术士看着潘岳,似笑非笑。他面目平庸,可以说毫无让人牢记的特色,一把嗓子也似乎半捏着,让人听着极不舒服。潘岳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术士的脸,却不知为何在这术士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而邪魅的影子,让他陡然生出了警惕。

“本侍郎乃是堂堂朝廷命官,你们说谁是污秽之人?”潘岳一向洁身自好,对术士这种含沙射影的指控极为不满,顿时严肃地质问。

“作奸犯科,淫人妻女,谁做了这种污秽之事,谁便是污秽之人。”那术士似乎仗着太子司马遹撑腰,毫不示弱地笑道,“若非有污秽之人冲撞,我们为太子筑台祈福的祭礼怎么会生出异状?”

潘岳厌恶术士,但因为太子司马遹笃信,不便当面斥责。他不愿再与那术士浪费口舌,只对着太子司马遹躬身一揖:“臣奉命前来为太子讲授《汉书》,还请太子起驾。”

“《汉书》自然是要讲的,不过不急在这一时。”太子打了个哈哈,“今日难得请到这几位高人为东宫祈福,祭礼已经开始,断无中断之理。既然潘侍郎到了,还望看在本太子的面子上,配合一二。”

“哦,不知太子殿下要臣如何配合?”潘岳隐隐察觉今日落入了一个圈套,奈何贾谧不在,司马冏也不见踪影,此刻想要全身而退,估计已没有可能。

“天意难测,是不是潘侍郎冲撞也说不准。”太子斜过眼睛,先前那红衣术士便端起一碗水来,朝着潘岳走上两步,“这碗符水中蕴含清净法力,若是无辜之人服下便安然无恙,若是心中有鬼、淫人妻女者服下,则会变成穿肠毒药,只有虔心忏悔才能免除痛苦,不知道潘侍郎敢不敢自证清白?”

“我为何要向你们自证清白?”潘岳看着那碗递到面前的符水,后退一步冷笑道,“若是太子殿下认为臣有违法之事,自可将臣槛送廷尉,臣绝无怨言!”

“潘侍郎切勿动怒。”太子温言笑道,“我知道潘侍郎数十年来与夫人伉俪情深,名声清白如水。既然潘侍郎问心无愧,试试这个符水也不妨事,也好一解旁人的疑惑。”

太子是君,潘岳是臣。太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潘岳再拒绝便是抗命犯上了。他此刻孤身陷于东宫,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一味拒绝只怕会逼得太子用强,反倒尊严扫地。因此潘岳索性伸出手去,接过那术士手中瓷碗,凑到了唇边。

符水入口,潘岳立刻觉察不对。那符水中并非寻常那样只放了烧化的纸灰,还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划过喉咙时引发阵阵刺痛,就仿佛一把小刀从口中直插入腹中。他本能地想要抛掉手中瓷碗,却不妨那几个红衣术士一拥而上,配合娴熟地钳制住他的双臂,而先前那个为首的术士则狞笑了一下,将剩下的符水往他口中灌去!

潘岳被猛灌进来的符水呛住,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那术士见已经灌入了大半碗符水,寻思分量也足够了,便随手将瓷碗放在供桌上,得意地看着他咳得弯下腰去。

好容易止住了呛咳,潘岳站直身子,看向坐在一旁的太子,竭力镇静地道:“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不妨明言。”

顾虑到潘岳的身份,太子有些尴尬,干笑着道:“没什么。就是今日降神祈福,每个人都需要在神前忏悔污秽不洁之事,潘侍郎若是不肯坦白忏悔,只怕神灵降罪。”

潘岳此刻只觉得方才灌下的符水此刻都变成了千万把小刀,沿着喉咙一直攒刺进腹中,让他连出声都有些艰难起来:“臣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忏悔的,若是神灵要降罪,就……降罪好了!”

眼看潘岳最后一句话已经断断续续,那为首的术士不由得笑了起来:“潘侍郎真是大言不惭。你若是问心无愧,那符水怎会在你腹中起了作用?”

潘岳没有回答,只感觉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脸上滚落下来,而腹中翻江倒海般的剧痛愈演愈烈,痛得他只能死命咬住嘴唇,才能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痛呼。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和那剧痛搏斗,再也维持不住平素端直的站姿,脊背一点点地佝偻下去,终于双膝一软,蜷伏在地上。

眼看潘岳撑在地上的双臂瑟瑟发抖,汗水沿着下颏一滴滴打在地上,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出声讨饶,太子心中有些发虚。他求助一般看向身旁的红衣术士,见他依旧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潘岳狼狈的姿态,便忍不住咳嗽一声:“天师?”

见太子催促,那红衣术士终于不再故意拖延时间。他走到潘岳面前,蹲下身,笑眯眯地问道:“看潘侍郎这个模样,必定是心口不一,招致神灵惩罚了。劝你还是早点忏悔,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你要我……忏悔什么?”潘岳用力抬起头,紧盯着面前这个面目平庸的术士,声音微弱。不知怎么的,他恍惚觉得腹中的剧痛渐渐缓和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疼得习惯了,竟有力气重新开口说话。

那术士心中正得意,加上潘岳此刻脸色惨白冷汗淋漓,倒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他叫人端来一个沙盘,里面用木笔歪歪斜斜地写了不少字,在潘岳面前展示了一下:“这是先前我们扶乩请来的大罗金仙写的,他说潘侍郎与某贵妇勾搭成奸,常常在洛阳城外一处秘宅私会,至于你们第一次私会的时间,是去年重阳节期间。”捕捉到潘岳脸色无法掩饰的惊愕,术士得意地笑了,“被说中了是吧?你的秘密,在神仙眼中都一览无遗。你再不说出那淫妇的名字,就等着那符水化为穿肠毒药,让你七窍流血而死吧!”说着,他伸出手指,从潘岳嘴角抹下一缕血丝,轻佻地在指尖碾去。

也许是这术士得意之中忘记了掩饰姿态,潘岳的脑子中忽然灵光一现:“你是孙秀!”

那为首的红衣术士自然便是孙秀。只是他既然诈死埋名,断无承认之理,只是狞笑着回答:“孙秀早就被你害死了,此刻是他的怨魂来找你索命!说吧,你究竟和谁人有奸情,你不说,我有的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套路……你的招数,永远都是这么龌龊下作……”想起当年诬陷自己与太后杨芷有私,潘岳越发笃定了面前的人绝非什么怨魂,而是擅于易容之术的孙秀。既然孙秀能够假借扶乩说出重阳节和洛阳城外的秘宅,那自己当初与贾南风见面一事必定走漏了风声。他们所缺的,只是自己的指认而已。

“因为我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以色侍人’的罪名。”孙秀笑着在潘岳耳边低声道,“你放心,这符水就是为你特制的,保管你以后会乖乖听我的摆布。”

“太子,你这样做,难道不怕皇后知道吗?”潘岳猛地扬起头,对着不远处的太子司马遹亢声质问。腹中剧痛又升腾而起,似乎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殊死缠斗,不死不休,让他的声音中无端增添了几分凄厉。

太子心中正自忐忑,被潘岳这一喝,手中把玩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的额头上也煎熬出了冷汗,只能一迭声地催促孙秀:“你不是说那符水可以保证他招供吗?再不拿到口供,这可怎么收场?”

“这妖人惯使摄心术,可以迷惑人心。太子,你仔细思量,你平素那样谨慎之人,为何会信了这妖人的撺掇,做下这种不顾后果的蠢事?呃……”潘岳还未说完,孙秀已一脚踹在他的胸口,顿时将他踹得呕出一口鲜血,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见太子双眉紧锁,孙秀赶紧道:“太子不必惊慌,在下已经仿造潘岳笔迹写好了供词,只需有他的指印画押,便可公布天下。至于潘岳此人,他虽然性情倔强不受摆布,但喝下了我的符水,毒性会渐渐瓦解他的意志,最迟几天,便能乖乖听话。”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写好的供词,抓起潘岳的右手食指在印泥上蘸了蘸,就往供词上按去。

“住手!”就在潘岳奋力挣扎不肯画押之际,不远处的木香花丛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下一刻,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快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太子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女彦,你怎么在这里?”太子乍见女童,认出她就是天子司马衷与皇后贾南风所生的四皇女,不禁大吃一惊。

“我常常听说太子哥哥在东宫花园里设立集市,就偷偷跑来看热闹。”四皇女司马女彦伸手一抹泪光盈盈的眼睛,哽咽道,“可是我没看到集市,却看到太子哥哥在欺负神仙伯伯!”说完,她也不顾其他,径直跑到潘岳身边,却被他唇边的血迹吓得大哭起来: “神仙伯伯你没事吧?我还等着你带金鹿和我玩呢。”

平白无故冒出个四皇女,打不得骂不得,太子司马遹顿时头大如斗,烦躁地道:“赶快派人将四皇女送回西宫,否则皇后知道了怎么得了?”

“太子不用派人了,老奴这就来接四皇女回去。”正一片忙乱,远处忽然又传来一个人声,又尖又细,显然是宦官内侍发出来的。

“董监?”太子愕然认出来人正是贾南风的心腹寺人监董猛,不禁大惊,“你怎么也来了?”

“老奴听说四皇女擅自跑到东宫玩耍,怕惊扰了太子,故而亲自来接四皇女回宫。”董猛一向仗着贾南风的势力,并不怎么把太子放在眼里。而陪伴在他身边的齐王司马冏则恭敬地向太子行礼:“启禀太子,是臣下在东宫无意中遇见四皇女,生怕四皇女有什么闪失,才赶紧去请董监过来的。”

太子狠狠瞪了一眼司马冏,又瞪了一眼孙秀。他心中恼恨这两个人办事不力,却料不到孙秀固然要陷害潘岳,司马冏固然要保全潘岳,他们两个人却有一个目的是一样的——将太子与皇后的矛盾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所以太子的死活,他们压根就不关心。

“四皇女,莫再贪玩了,快随老奴回宫去吧。皇后寻你不见,都快急死了。”董猛的心思此刻只在司马女彦身上,也不顾太子神色,径直朝女彦走去。

“我才没有贪玩,我要救神仙伯伯!”女彦见潘岳只是气息奄奄地伏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董公公,你快来救救他!”

“喔唷,这不是潘侍郎吗,这是怎么了?”董猛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人是潘岳,不解地问。

太子轻哼一声,不说话,于是孙秀只好代太子答道,“潘侍郎身上有污秽之气,冲撞了祭礼,所以太子命我等用符水帮他清净一下。”

“胡说,他胡说!”女彦愤怒地打断了孙秀,“我明明看到……”她睁大眼睛想去找孙秀手中那份供词,却不料孙秀早有警惕,一见董猛到来便早已将供词藏起。

“降神祭礼程序复杂,四皇女年纪还小,自然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以后慢慢就懂了。”孙秀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董猛消除了戒心。他本来也不愿多管闲事,只拉住女彦的手说:“四皇女,咱们不说了,快跟老奴回去吧。”

女彦还不到八岁,虽然聪明,却哪里说得过老奸巨猾的孙秀。见连董猛都不相信自己,小女孩急得迸出泪来,高声哭道:“他们说神仙伯伯污秽,所以冲撞了祭礼,喝了那碗水会肚子疼。如果我喝了那碗水也会肚子疼,就能证明他们骗人是吧?”说着,一把端起供桌上还剩了小半碗的符水,仰头便喝了下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就连董猛的反应都慢了半拍。等他冲上去扶住女彦时,小女孩已经疼得小脸煞白,身子也抽搐了起来:“我肚子好疼……董公公,他们……他们骗人……”说完,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四皇女!”潘岳休息了一阵,只觉腹中两股缠斗的力量渐渐退去,让他得以积攒出一些力气。此刻见董猛还在发愣,潘岳一把将他推开,紧紧将女彦抱在了怀中,大声朝太子吼道:“解药,快拿解药来!”

“解药呢,解药呢?”太子此刻如同挨了当头一棒,眼前金星乱冒,茫然无措地朝几个红衣术士叫道。

“解药在贾生天师那里,可是他人呢?”几个术士没头苍蝇一般乱转,却不知化名为贾生的孙秀见势不妙,此刻已经趁乱逃出了东宫。只要将易容一抹,红袍一脱,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认出他就是太子曾经宠信无比的天师贾生。

“四皇女,你坚持住,解药马上就会找到的!”潘岳本来想将女彦抱起,却发现微微一动,女彦的口鼻中又渗出血来,吓得他再也不敢挪动。

而女彦听到潘岳的声音,用力睁开眼睛,空茫地问:“我肚子好疼,会不会我也是……污秽之人?”

“不,四皇女冰清玉洁,是世上最纯洁干净的人。”潘岳心如刀绞,却努力撑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那就好。”女彦似乎松了口气,朝潘岳甜甜地笑了笑:“如果你是我爹爹就好了……我还想长大后嫁给你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只要你长大了,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潘岳连抱住小女孩的手臂都不敢使劲,深怕稍一用力,她就像柔嫩的花瓣一样被揉碎了,只能眨动着眼睛,将满眶的眼泪使劲往肚子里咽。

“不成的,我嫁给你,就成了金鹿的娘……我是她的好朋友,才不要……做她的娘……”女彦调皮地笑了笑,小小的身子猛地痉挛了一下,躺在潘岳手臂中再没有了声息。

“啊啊啊,四皇女,四皇女!”董猛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一把将潘岳推倒,抱起女彦就往东宫外冲去,“快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潘岳瘫坐在地上,感觉周遭的哭喊和惊呼混杂成了一个漩涡,看不清,听不清,而他自己,则在这个漩涡的中心越陷越深。他听见了司马冏惊慌的呼唤,可是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司马冏的搀扶,颓然倒在地上。

五月的阳光明媚而温暖,照在潘岳惨白如死的脸上,让他觉得自己也仿佛成了落叶,和女彦一样慢慢枯萎、腐化,最终汇入一片黑暗的虚空,什么也不知道了。

站在潘岳家门口,司马冏抬起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珠,终于忐忑不安地敲响了那扇木门。

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门后杨容姬略显憔悴的脸。她认出了司马冏,惊讶地问:“殿下怎么来了?”

司马冏心中有鬼,忽然不敢直言,只随口问道:“怎么是杨婶婶来开门?李伯呢?”

“金鹿又发高烧,李伯到药店抓药去了。”杨容姬将院门拉开,“檀郎去东宫还没回来,殿下先进来坐吧。”

“原来金鹿也病了……”司马冏尴尬地回答了一句,终于不得不给杨容姬雪上加霜,“我把檀奴叔叔送回来了。”

“什么?”杨容姬一愣,还没有回味过来,已有两个齐王府的侍从抬着一张软床走到了门口。杨容姬一看软床上躺着的人,身子不由一晃,颤声问:“檀郎怎么了?”

“在东宫喝了些符水。”司马冏尽量淡化事情的经过,“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快进来。”杨容姬很快恢复了镇静,指引齐王府侍从将潘岳抬到了卧房的床上。邢老夫人原本正在照看病重的孙女金鹿,听到声音走出来询问情况,杨容姬深怕她再受刺激,便强笑着劝道:“檀郎只是喝醉了,娘不用心急,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好容易半哄半劝地将邢夫人支开,杨容姬终于可以坐在潘岳床边,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室内安静一片,司马冏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站在床边静候。今日潘岳和四皇女接连中毒之后,孙秀趁乱逃之夭夭,太子则惊恐交加,失魂落魄不知所踪。司马冏知道太子怀疑到了自己头上,却也懒得辩解,只打发人聘请太医为潘岳诊治,无奈所有的太医都被紧急召入宫中抢救四皇女司马女彦,司马冏无奈之下,只能将潘岳先送回了家中。

看着潘岳依旧起伏的胸膛,司马冏心中暗暗后怕:孙秀那厮果然心狠手辣,即使对主子赵王司马伦,也没有坦白所谓符水其实是足以致命的毒药。若非自己早有准备,将鸩毒解药混在紫米糕中让潘岳事先服下,只怕潘岳和四皇女一样,缺了孙秀的解药就只有死路一条。如今太子和皇后虽然都发了严令捉拿“术士贾生”,可哪里会知道那不过是孙秀的伪装,如今鱼入大海,他们到哪里抓去?

正寻思着一会儿便到赵王司马伦府上逼问孙秀下落,向他讨要真正的解药,司马冏突然发现杨容姬不知何时停止了诊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心中有鬼,顿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杨婶婶,你看我做什么?”

“我记得檀郎说过,殿下今日是和他一起去东宫的。”杨容姬面沉如水,缓缓地道,“那殿下可知,檀郎在饮用那符水前后,还吃过什么别的东西?”

“不曾吃过什么。”司马冏不假思索地撒了谎。虽然说完之后心中也有些忐忑,却不好再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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