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传

第四章 断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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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断限

课众荣而比观,焕卓荦而独殊。

——潘岳

风不知从何处来,一路掠过层层叠叠的檐牙,绕过琉璃涂金的屏风,掀开白玉打磨穿成的琳琅珠帘,钻进了明光锦裁成的细密帷帐之中。然后,惊醒了床上孱弱的病人。

“啊!”病人发出一声虚弱却惊恐的惊叫,蓦地伸出手胡乱挥舞,仿佛要将某种萦绕过来的东西挡开。下一刻,有人用力揽住了病人苍白痉挛的手,将它们珍重地握在掌心,贴在唇边,仿佛安抚着受惊的小动物:“阿寿,我在这里。”

“阿午?”从噩梦中回过神来的韩寿定了定神,认出了守候在床边的妻子贾午。仿佛被困荒岛之人找到了同伴,韩寿涨红了脸想要说什么,却喘息得几乎无法成声。

“我在这里,别怕。”贾午心疼地看着病重的丈夫,红着眼圈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梦见什么了?看这一头的冷汗。”

韩寿抖了抖嘴唇,却没有开口,只用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帐外的侍女。贾午会意,将屋内伺候的下人全部挥退,又亲自关好了房门。

“这里再没有旁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坐回韩寿床边,贾午用手帕轻轻拭去丈夫脸上的冷汗,温柔地道。

“阿午,”韩寿终于开口,“我怕死。”

“谁说你要死了?”贾午做出惊怒的表情,欲盖弥彰,“皇后和谧儿都在为你寻访名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要死了,我知道。”韩寿轻轻摆摆手,止住贾午的否认,“我这一生有了你,本可以死而无憾,可是方才我看见了齐献王……”

听韩寿吐出“齐献王”三个字,贾午背上忽地蹿出一阵寒意,口中却坚持道:“齐献王早死了,你方才只是做梦而已。”

“方才确实是做梦,可是一旦我死了,就会在黄泉之下遇见他了。”韩寿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我真的,怕遇见他。”

“你不用怕,若是他要问起,你就说是我和皇后的主意!”贾午知道丈夫韩寿秉性柔弱,索性提高了声调坚决地说,“你跟他说,他挡了皇后的路,所以死在我们姐妹手里。他若是死得不甘,就让他的鬼魂找皇后和我算账!”

“阿午……”韩寿扯了扯贾午的袖子,吃力地劝阻,“别说了,别说了,小心被谧儿知道……”

“谧儿知道又怎么了?皇后无子,我们姐妹甘冒这么大的风险毒死司马攸,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为了他,为了整个贾氏家族?”贾午不甘地反驳。

“谧儿年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韩寿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固然有许多不得已之处,但还是坦坦荡荡活得更好些……这些年来,虽然贾家和韩家都蒸蒸日上,但我心底,始终提心吊胆,夜不安枕……”

“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你实情。”想起韩寿的病情大概就与害死司马攸的阴谋有关,贾午心中一酸,再不复方才的凌厉气势。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真到了黄泉之下,我必定会阻拦齐献王的鬼魂,不放他来搅扰你们。”韩寿望着贾午,深情一笑,“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一定会做到的。”

“阿寿!”贾午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她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了韩寿枯瘦的身体,呜咽着呢喃:“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我死之后,你们一切都要小心。”韩寿抚摸着贾午的头发,轻轻喟叹,“贾家现在如日中天,但司马氏宗亲都躲藏在阴影中,特别是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

“呵,太子……”贾午不易觉察地撇了撇嘴,依旧安抚着韩寿,“你放心,太子那边,我们会想办法,绝不会让他碍了谧儿的路。”

“对了,还有潘岳。”韩寿似乎感觉生命流失得越来越快,来不及等贾谧到来,挣扎着说,“让谧儿一定要……小心他……”

“潘岳?”贾午奇怪地道,“他现在每次见到谧儿的车驾必定恭敬下拜,世人都说他死心塌地跟了谧儿,你为什么还是怀疑他?”

“我只是感觉……”韩寿用最后的力气喃喃着,“以前他就像是精美的瓷器,现在却是破碎的瓷片。想要把碎瓷片掌握在手心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得鲜血淋漓……呵呵,我自己也是精美的瓷器,一辈子小心翼翼生怕摔碎,可是他摔碎之后,反倒变得更加锋利夺目……”

“阿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贾午见韩寿的声音越来越低弱,焦急地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却只听到了他喉咙里一阵阵模糊的哀叹。终于,贾午嚎啕大哭了起来。

元康六年冬月,鲁国公贾谧之父、河南尹韩寿病逝。

按照习俗,贾谧应该辞去官职,在家守孝三年。然而皇后贾南风却以贾谧原本就是在祖母郭槐孝中起复为由,以天子司马衷的名义下旨,让贾谧夺情继续在秘书监兼侍中的位置上留任,而他主持修订的晋朝国史也正式开始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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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撰写晋朝国史,首先要确立晋朝开始的年份,也就是“断限”。原本根据历朝惯例,这个断限是个极容易的事,以魏帝曹奂将帝位禅让给晋武帝司马炎那年开始,但对于晋朝来说,情况却有些特殊,甚至可以说是棘手。

因为连晋朝君臣自己也默默认为,晋朝三位追封的先帝——宣帝司马懿、景帝司马师和文帝司马昭对曹魏皇室的欺凌实在有些过分了。

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杀死大将军曹爽,司马师废掉魏帝曹芳,手上俱都沾满了魏国宗亲大臣的血,这倒也罢了,毕竟当年魏太祖曹操对汉室的手段也不遑多让。但千不该万不该,司马昭不该纵容手下人杀死了魏帝曹髦,这样的弑君大罪,无论怎么遮掩涂抹都无法消除。

既然无法彻底消除,就想办法减轻责任。因此自晋武帝司马炎立国之后,朝臣们就开始想方设法为晋室遮羞。碍于铁证如山,他们只能另辟蹊径——在晋朝断限之事上做文章。

早在司马炎在世时,中书监荀勖就上书建议以魏帝齐王曹芳第一个年号“正始”,作为晋朝开始的纪年,而着作郎王瓒则提议以曹芳的第二个年号“嘉平”开始作为晋朝历史。这两种说法虽然不同,却都将晋朝国史往前追溯到了司马懿在世的时期,想要从司马懿开始就将天下归为晋朝,那么不仅被杀的曹爽、夏侯玄、嵇康等人成了晋朝臣子,就连司马昭派人杀死魏帝曹髦的罪行,也可以解释为天子杀一诸侯,再无可诟病之处。司马氏代魏过程中的鲜血、阴谋和罪恶,都可以被粉饰为君王扫灭叛臣的合理之举,许多历史事件和人物,都需要重新定义了。

荀勖和王瓒虽然煞费苦心要为晋室遮羞,奈何过于颠倒黑白,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赞同。但是若是直接提出按照晋武帝受禅的泰始元年作为晋朝开国之年,则无异于是往晋朝三位先祖脸上抹黑,为崇尚孝道的晋朝皇室所不容。因此这件事就这样无限制地拖延下来,从晋武帝泰始年间一直拖到当今天子司马衷元康年间,二十多年来竟无定论。

如今贾谧年少气盛,依仗皇后贾南风的宠信,打算一举解决这个困扰晋朝多年的难题。他将此事交给幕僚们讨论,众人也是莫衷一是,唯有潘岳坚持应该尊重历史真相,以晋武帝受禅的泰始元年作为晋书断限之年。

“宣皇帝和景皇帝在曹魏时爵位仅为舞阳侯,直至文皇帝时才进位为晋王,仍属魏国天子之下的魏臣。”潘岳指着秘书监内贮纳历代典籍文牍的库房道,“晋室代魏距今不过三十年,不仅大量文献俱在,亲历两朝之人也多不胜数。若一意将晋朝断限至魏齐王曹芳时期,则诸多文献全都需要涂改伪造,这样的罪责,任何人都无法承担。”

“安仁所说,我自然知道在理。”贾谧苦笑道,“不过你也知道晋史关乎整个晋室颜面,整个司马氏宗亲都盯着我呢。他们原本就看我不顺眼,若是再因为修史得罪了他们,皇后那边也难做。”

“鲁国公既然接手了修着国史一事,就不再只是外戚和大臣,还是史家。”潘岳正色道,“史家一向独立于朝廷之外,秉笔直书,不避权贵,若晋之董狐,齐之南史,唯求‘真’之一字。若是鲁国公觉得此事两难,宁可向皇后辞去这件差事,也不能做歪曲史实之人,被后人诟病。”

“皇后将此重任交给我,若是我示弱请辞,岂不让人耻笑?”贾谧姓贾不姓司马,没有那么迫切地为司马氏粉饰的决心。更何况他心中颇有些隐秘的渴望,晋朝先帝们的恶行,对他未必没有好处……只是他不敢细想而已。

石崇一向与潘岳交好,此刻也坚定地站在潘岳一边。他见贾谧神色暧昧,以为他还有所顾虑,当即劝说道:“鲁国公,安仁言之有理。若是鲁国公一举定下晋书断限一事,世人必定称赞鲁国公年纪轻轻,却具备史家正道直言的的勇气和魄力,对于竖立鲁国公在朝堂上的权威也大有助益呀。”

石崇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江湖,几句话正说到了贾谧的心坎上,让他再无犹疑。于是贾谧对潘岳道点了点头,神色坚定道:“好,那我们就提请朝廷,以武帝泰始元年为晋朝开国之年。烦请安仁回去写一封晋书断限议,三日之后你随我入朝,呈送朝廷!”

事关国史,兹事体大,潘岳郑重领命,回家闭门不出,专心构思书写《晋书断限议》。他废寝忘食,殚精竭虑,终于在第三日的前一晚完成了这份足以影响千秋万世的奏议。待到最后一个字写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脸看去,一旁陪坐的杨容姬早已歪在墙边沉沉睡去,手里还松松地握着未做完的针线。

唯恐她睡梦中无意识被银针扎了手,潘岳轻手轻脚地凑到杨容姬身边,将针线和缝了一半的衣服从她手中拿下。杨容姬睡得极浅,立刻醒了过来,见潘岳凑在自己面前,伸手摸了摸他发青的眼眶:“写完了么?快去睡吧。”

“写完了,咱们一起去睡。”潘岳完成了重任,心中轻松,一伸手便将杨容姬横抱了起来。

“别闹,你留点精神,明天要去上朝呢。”杨容姬低呼了一声,深怕吵醒了隔壁睡熟的邢夫人和女儿金鹿。她伸手揽住潘岳的脖子,轻笑道:“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去太极殿上朝吧。听说当今天子上朝时如木雕泥塑,凡事皆由坐在帘幕后的贾皇后定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我明天亲眼看了以后,再告诉你是不是真的。”潘岳心情愉悦,在杨容姬颊边偷亲了一口,又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惹得杨容姬羞红了脸,伸手拧住了他的耳垂。

夫妻俩正低声调笑,外面却忽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声音迫切,惊得潘岳和杨容姬一时停住了动作。

耳听老仆李伯出去开了门,过了一会儿便在门外回禀道:“郎君,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赶车人说他的主人有紧要之事,邀您立刻乘车一叙。”

“他的主人是谁?”潘岳警觉地问。

“他没有说,却只让小的交给您这个。”李伯刚说完,潘岳已打开了房门,从李伯手中接过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桃木牌,一面写着“神荼”两个字,一面画着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正是新春之际,家家户户挂在门上祈福灭祸的桃符。

桃符——潘岳猛地握紧了那块桃符,穿上鞋子走出门去:“我去看看。”

“檀郎……”杨容姬有些不放心地唤了一句,潘岳便回过头来安慰笑道,“没事,若是我今晚回不来,你明早就把我的奏议和朝服一起送到宫门口去。”

走出家门,潘岳径自上了来人的马车。虽然没有询问马车的主人是谁,要带他去哪里,潘岳的心里却没有什么疑惧——那个作为信物的桃符已经证明了一切,这辆马车乃是齐王府所派。

自从指点小齐王司马冏暗中扶持太子司马遹之后,潘岳就再也没有见过司马冏。此番齐王府深夜派人带着信物相邀,可见是发生了某种紧急的情况。潘岳虽然对司马冏对付政敌的狠辣颇有微词,但看在故去的司马攸份上,也绝不可能对他的嫡子袖手旁观。

潘岳家所在的德宫里位于城南宣阳门外,此刻洛阳城门已经关闭,马车便绕着洛阳城转了半个圈子,一直往城北而去。潘岳透过夜色隐隐绰绰看见前方的邙山,终于忍不住问赶车的家仆:“要见我的,是太妃,还是齐王?”

“太妃。”赶车人回答了这两个字,手中马鞭挥下,拉车的马匹越发奋蹄奔跑,很快就到达了邙山中一处幽静的山麓边。

洛阳人有句俗谚:“生居洛阳,死葬北邙。”洛阳城北的邙山一线俱是帝王将相、达官贵人的墓葬。此刻马车停靠之地,也是一处修葺得十分雍容堂皇的墓园。墓园正中是一座十丈高的巨大土堆,以青石围砌,前方置放着巨大的石制供桌,香炉中几支点燃的香头在黑夜中发出猩红的亮光。

不用看那高高竖立的墓碑上所刻字迹,潘岳也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齐献王司马攸之墓。

听见潘岳到来,一个单薄的人影从司马攸的墓碑前缓缓站起身来。她穿了一身纯白的素服,在夜色中依然扎人双目——正是齐王府太妃贾荃。

“潘岳见过太妃。”潘岳见是贾荃,心中暗暗绷紧,躬身向贾荃行了一个礼。

“罢了,我如今哪里受得起你的礼?”贾荃冷笑了一声,故意把身子一侧,“如今潘郎可是贾谧眼前的大红人,就算要行礼,也只会对着贾谧行吧。”

每次和贾荃见面,她都是这样的口吻,潘岳倒也习惯了。当下他只微微一笑,没有分辩什么。

“你肯定奇怪我为什么连夜把你请到这里来。”贾荃回转身,细长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迹,“今天,我是来和你叙叙旧事的。”

“太妃请说。”潘岳平稳地回答。

“曹魏正元元年,文皇帝还是大将军的时候,想要将你推入水池溺死,是桃符亲自跳入水中,逼迫大将军命人将你们一起救出。为此桃符几乎重病丧命,这件事你可记得?”贾荃问。

“潘岳不敢忘。”潘岳面色肃穆地回答。

“曹魏景元四年,你因为执意要救嵇康,被文皇帝责罚。是桃符不顾自己伤病,亲自带你躲入邙山,避开九叔司马伦的骚扰。为此桃符失去文皇帝欢心,丢掉了原本属于他的晋王世子之位,这件事,你可记得?”贾荃又问。

“潘岳不敢忘。”潘岳一字一句地回答。

“本朝泰始二年,你父亲身患重病,从琅琊任上回到洛阳。桃符不仅违制为你父亲广请太医,还和我一起设计将司马伦赶出洛阳,从此给了你一个安安稳稳的生活。这件事,你可记得?”

“潘岳不敢忘。”

“本朝泰始八年,你岳父杨肇兵败荆州,被人诬陷收受东吴贿赂,槛送京师,罪当问斩。是桃符不避嫌疑,联络尚书台、廷尉等官员大力营救,才洗清你岳父通敌罪名,仅仅免官了事。为此桃符越发引起了武帝的忌惮和猜疑,这件事,你可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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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不敢忘。”

“本朝咸宁四年,桃符被卷入逼宫之变,赖弘训宫羊太后拼死相救才得以免罪。他为了不牵涉你,故意将你遣出洛阳。后来他自己惨死在贬谪路上,而你却平平安安活到今天,这件事,你可记得?”

“潘岳不敢忘。”潘岳紧紧抿着嘴唇,竭力平复着声音中的颤抖,“我一生欠桃符良多,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忘记!”

“算了吧,若非我今天旧事重提,只怕潘郎早已另攀高枝,将桃符忘得干干净净了!”贾荃的声音,和白玉石墓碑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太妃究竟想说什么?”潘岳终于问。

贾荃没有开口,却伸出一只手来。下一刻,一个等候在墓园门口的齐王府侍卫走过来,将一份文卷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潘岳的瞳孔蓦地一缩。他认出来了,那份文卷,正是自己这几天专心撰写的《晋书断限议》!自己临走前将这份奏议交给杨容姬保存,现在却怎么落在了齐王府的人手里?他们到底是靠骗、靠偷还是靠抢得到的?

见贾荃展开了那份文卷,一旁的齐王府下人连忙端来了数盏明灯,方便贾荃阅读。贾荃随意浏览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随即抬起手将那篇《晋书断限议》凑到烛火边,将它烧成了灰烬!

“太妃这是何意?”潘岳见自己三日的心血被贾荃一举摧毁,嘴唇轻颤。

贾荃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扬了扬下颏,立刻有仆从端来一方文案,摆好了笔墨纸砚,又将灯烛挑得通明。贾荃看东西齐备,这才对潘岳道:“我知道你文思敏捷,立刻重写一份《晋书断限议》也不算难。这样吧,我不管你要把我朝的开国之年定在正始还是嘉平年间,只要是在武帝泰始年之前就行。”

“泰始元年,武帝受禅称帝,本就是我朝开国之年。”潘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太妃强行要将开国之年前推,是何用意?”

“枉你方才口口声声不忘桃符的恩情,你就不会为他想想吗?”贾荃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若是将晋朝开国之年定在泰始元年,则武帝就是开国之君,与桃符的君臣关系铁板钉钉,再也无法更改。反之若是将开国之年定在正始或嘉平年间,那时候景皇帝还活着,是名正言顺的皇帝,那桃符作为他的嫡嗣就有了继承皇位的合法身份。这样重大的差别,难道你想不到吗?”贾荃义正言辞地指责。

“桃符从来不在乎皇帝的名分,何况最多只是追封?”潘岳回答。

“胡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更何况,还有山奴呢!”贾荃怒不可遏地道,“山奴说起来是景皇帝的嫡系嗣孙,若是这大晋天下是武帝开创,跟山奴就再没有半点干系了!”

原来,贾荃真正在意的,是儿子司马冏对皇位的继承权。潘岳恍然明白了贾荃的用意:武帝司马炎开创晋朝全赖祖父辈之功,一旦确立他为开国之君,皇位就只会落在武帝的直系子孙身上,齐王司马冏从法理纲常上就再也没有一点点即位的可能性。贾荃夤夜将潘岳唤到司马攸墓前,所争的就是这一点点合法性。

想明白了这一点,潘岳心里涌起了一阵悲哀。他看着眼前目光坚定雪亮的贾荃,轻轻摇了摇头:“若说当年桃符还有‘兄终弟及’继承皇位的可能,如今天下大统已定,山奴支系已远,再想扭转乾坤已是不可能了。还请太妃息了这份心思,社稷平安,人人有福。”

“你放心,我有什么心思,都不会牵累你。”贾荃咬牙笑道,“如今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重新写一份《晋书断限议》,不让武帝成为大晋开国之君!”说着,她拾起书案上的毛笔,就要将它塞在潘岳手中。

“史实俱在,岂能说改便改?”潘岳闪身躲开,衣袖上却被贾荃手中的笔划出两道墨痕。他低头看了看月白衣袖上再难洗去的黑印,重新凝视着贾荃略带疯狂的眼睛:“太妃,请恕潘岳不能从命!”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留着你还有什么用?”贾荃将毛笔啪地扔在书案上,忽然从身边侍从的腰间抽出一把佩刀,刀尖直直地抵在了潘岳胸口,“你若是不写,我就杀了你,然后把你埋在桃符墓中陪葬!”

“太妃就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武帝受禅开国的事实。”潘岳不想再刺激贾荃,尽量平稳地道,“害死桃符的凶手杨骏兄弟已经被山奴手刃,就连武帝死时也对桃符之事羞愧忏悔不已。如今桃符的大仇已报,山奴也前途大好,太妃就不要再纠结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谁说桃符大仇已报?”贾荃见潘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便握着刀柄往前逼进了一步,“你既然说过武帝才是害死桃符的罪魁祸首,那么光要他临死羞愧忏悔有什么用?他害死桃符,扶持皇孙,妄想一举安排下晋室三代天子,那把他的计划彻底推翻,才是真正为桃符报仇!”

“太妃!”潘岳大惊,难道贾荃真的想要扰乱朝局,好让司马冏趁乱上位?他脑子里蓦地想起司马睿提过的六凶星预言,那流传数年的预言必定是贾荃故意篡改之后泄露出去的,不禁对这个女人的野心生出了一种恐惧之感,“太妃,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请太妃擅自珍重,不要给齐王府带来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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