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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22年12月10日,整个赫尔辛基上空出现了日晕,方圆十公里都听见风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没人能想象到底是什么生物所发出来的声音。人们的心脏被攥紧似的一颤,那该是怎样的愤恨、怎样的痛苦下才能发出的声音?光是涌入耳膜就足够让人肝胆俱裂。
同样公元2022年12月10日,拜占庭监测到王权发生,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来自Silvola镇的居民回忆那天说,亲眼所见湖水中升起了一轮太阳。
兰斯洛特将自己沉入湖面当中,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口鼻耳膜,和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一起。压抑至今的感情如洪水猛兽般爆发,他在溺水中无声的狂吼,气泡翻涌,声音却一点也传不出去,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原来,是他自己骗了自己。
他如果真的家在芬兰,又怎么可能跨越半个地球在俄罗斯东部找了份工作?如果他真的是赫尔辛基人,又为什么谈及故乡的时候只记得人尽皆知的开过一场奥运会?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失业,他怎么会连家在何方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经不起推敲,他骗了自己,所以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漏洞百出。
太多地方只要略微深究就不攻自破了,他的特殊能力,他的弟弟,他一次又一次光怪陆离的梦境,还有那颗习以为常的心。
他确实曾是尤卡老师,在芬兰带着一群孤儿看书写字,七十年后他又是兰斯洛特,在俄罗斯东部的城市里做起推销员。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他化名过荷马,当过辛巴达航海者,还跟随达芬奇学习过绘画。他有太多名字了,多到自己也数不清,他时而混乱时而清醒,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从一个地方消失,几十年后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过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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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他已经活了六千年,如果算是百年一个轮回,那么他轮回了六十次人生。
在这茫茫人世中他成了唯一的幽灵,足迹早就遍布世界各地,那个德国的卡车司机居然猜对了,而他仍在当局者迷。长生才是为什么他掌握那么多语言的原因。清醒的时候,那些地方都有着他一段或是惊心动魄或是默默无闻的人生。到了混乱时候的他会逃离那里销声灭迹,浑浑噩噩地在世上行走许多年,去寻找自己弄丢的弟弟。
而这一次同样不例外,一个清醒期结束,混乱的回忆缠绕心头,大脑的保护机制为了把许多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实合理化,才编造出了无数个骗自己心安理得的谎言。
兰斯洛特沉在水里,他不再挣扎,静静地睁开眼凝视水底扬尘,逐渐窒息。长生?真是可笑……把什么都忘记了,成野兽那样混沌地活着,还不如从未活过。
他早就已经疯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开始几百年都不会迷失,还记得自己是谁,后来慢慢的几十年、几年。清醒期的时间大不如前,而记忆混乱的时间无限延长,就像得了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类似于发病时的意识断流,每当这个时候他认不出自己也认不出故人,浑浑噩噩地远离一段自己经营的幸福人生,再度踏上寻亲的道路。直到下一个清醒期到来,才恍然站在一片山谷,顿感百年如梦。
他终究是凡人之躯,人的大脑无法储存一百年以上的记忆,所以只能被迫遗忘。就像一个内存爆满的电脑,每一次撑爆了数据就陷入漫长的关机状态,等待下一次重启。可是每一次重启都在伤害记忆盘里的零件,一次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个过程要是重复十次呢?重复一百次呢?
长生的结局,对他而言无非就是像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世间。他早就疯癫了,只不过看上去还像正常人,自己用泡沫般的谎言给自己塑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身份,来让精神不受到刺激,装作一个正常人去生活。
直到自己戳破了虚假的梦,如潮水般的记忆倾覆进脑海里,濒临崩溃的极限。
何以为家?他在世间漂泊了六千年,最终灵魂的安放之处究竟在哪?
他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排干了,水被吸入气管,血氧降到最危险的含量,视觉边缘逐渐变得模糊。临终错觉营造出一种宁静平和的假象,走马灯让他看到了许多六千年人生里的画面,一直向前回溯,朝着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一瞬,他觉得全身都轻了,仿佛水把他变成了一只飘着的纸人。
他看见了一个赤瞳白金发的孩子,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细瘦的腿从山崖边垂下来,脚丫轻晃着,安宁地望向远方。云海在他们脚下翻滚,无边无际,如梦如幻,阳光洒在那孩子白金色的发丝上,染出淡红的光辉。
两人肩并肩,彼此不说话,默契的样子像是早已在这片天地里相守了太久太久。
转眼兰斯洛特又看见了偌大的宫殿里,那个孩子长大成人了,已不再是当初在山崖边晃着脚丫看日出的模样,一袭白衣如烟,身体的线条纤细修长。他静静地伏在床前,头埋在交叠的手臂中,发丝垂落,坠在床角。那副神情不知是倦了还是太过忧愁,皱起眉的样子美得摄魂动魄,像是画中才该有的美人。
那时兰斯洛特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所剩无几的生命就好似床前的那盏油灯,彷徨着,灯枯油竭。
兰斯洛特老了,快死了,那人轻抚着他的额头,“哥哥,人们说凡服下古龙之心者,得长生不死。要是我去为你取来那颗心,你我是否再无别离?”
后来他命工匠打造了一副重甲和一杆长戟,在那座山崖上毅然决然割断了自己满头长发,一根根银丝从他掌心落下,随着风飘散,洒进云雾之间。从此他戴上头盔,不再以柔弱的面孔示人。
那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消失了,从那时起人们记住了一位残暴的古王,传说中人世间的第一位僭王——初王法尔伯提。
但和别人想的不一样,那段时间兰斯洛特总是心疼地看着他。他其实很瘦很瘦,兰斯洛特担心这沉重的铠甲会压断他的骨头。
长戟铸成之日,他提着戟走了,去猎杀世间最后一头古龙,再度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一颗搏动的“龙心”。古龙不需要心这样多余的结构来维持生命,那其实它们用来掌控元素的权柄,生长成和人类一样搏动不休的心脏。那覆满鳞片,流淌金血的龙类脏器呈在兰斯洛特面前,兰斯洛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些古老主宰身上所蕴含的奇迹,是多么的磅礴不息。
可兰斯洛特看见他一身重甲浴血,然后被灼热的龙焰烤干成洗刷不掉的黑色时,却感到心真痛啊。
在他最虚弱的那天,殿外大军压境,人们发起了一场正义的战争,叫做“狩猎巨人”。
那一天蝼蚁般的人们手持着利刃,如同骤雨般蜂拥而至,所到之处都是漫天的烈焰。他听到了巨兽的哭嚎,两足飞龙在长枪的穿刺下死去,成千上万的箭雨从天空坠落,投石车一遍遍射出巨大的石球,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如同陨石一般撞击在他们悬崖上的宫殿,每一击都地动山摇。
在此等震颤中人连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
“哥哥,快逃,还有时间。”他安抚着兰斯洛特,铁盔的降频让他曾经百灵鸟似的声音变得低沉雄厚,“不要忘记你我的誓言。”
他把那颗心交给了兰斯洛特服下,孤身迎战前对兰斯洛特说的话像在念诗。
“终有一日,等你的那颗心脏开始跳动,待到我的灵魂在漫长的岁月后重新回归,我将会从死亡中苏醒,与你一并登神。你我必将重逢,待到那时,还在那片山崖,我们再看一万年的日出日落。”
兰斯洛特吃下那颗心,下巴和颈子上都是浓郁粘稠的血,龙心重新在他的胸腔里跳动,那是一个破茧化生的过程,痛得生不如死。兰洛斯特倒在殿内一点一点往前爬,想要伸手抓住他,可是服下龙心过后的身体太虚弱了,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抓住。
“不要走……”
他像是没有听到,孤身提起了那柄巨戟,推开沉重的大门,步入一片火光当中,再也没回来。
兰斯洛特睁开眼,看到光在湖面上碎成鱼鳞状,想起自己还不能死。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人在等着他去拯救。
他从湖面破出来,猛地张口,像婴儿啼哭那样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此时骄阳正好,湖面波光粼粼。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自己早已遗忘的真名……
苏尔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