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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过长安城的柳枝，杰君站在书斋窗前，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他望着窗外熟悉的巷子，那里曾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提着竹篮蹦蹦跳跳地经过。“明慧今日该到采桑的季节了。“他喃喃自语，却突然想起那个总爱偷摘他案头杏花的姑娘，三年前就被选入宫中做了宫女。
书童阿福端着新磨的墨进来，看见自家公子又在出神，忍不住叹气：“公子，这已经是今日第三张废纸了。“杰君这才回过神，苦笑着将宣纸揉成一团。“阿福，你说宫里的桑叶，是不是比民间的更青些？“阿福挠挠头：“小的哪知道这个，不过听说宫里人连洗脚都用香汤哩。“杰君闻言心头一紧，想起明慧最爱赤脚在溪边踩水，如今那双脚怕是再难沾到泥土了。
暮鼓声从皇城方向传来，杰君放下毛笔走到院中。邻居家六岁的丫头正在玩翻花绳，红绳在她指间变换着花样，像极了明慧教他认字时用的绳结。“杰哥哥要玩吗？“小丫头仰着脸问。他蹲下身，手指笨拙地勾住红绳：“我总学不会这个，以前有个姐姐教了我许多次。“小丫头咯咯笑起来：“那姐姐定是嫌你太笨，才躲起来了。“杰君喉头动了动，没说出那个“躲“在深宫里的姑娘。
五更时分，杰君就醒了。他披衣起身，从箱底取出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杏花瓣。这是明慧入宫前夜偷偷塞给他的，当时她说：“等这些花儿再开的时候，我就回来。“可长安城的杏花已经开了三回，宫墙依旧隔断了所有音讯。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声，他忽然起身研墨，在纸上写下“春心莫共花争发“半句，又烦躁地涂黑了。
这日杰君去西市买纸，路过永兴坊时看见几个宫女簇拥着华贵车驾缓缓而行。路边百姓纷纷低头避让，他却忍不住抬头张望。“找死啊！“侍卫的呵斥声中，他隐约看见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敷着宫妆的脸。那眉眼间的红痣让他心头剧震，待要细看时，车驾已转过街角。卖胡饼的老汉拉住他衣袖：“郎君快跪下，那是太平公主的仪仗！“杰君怔怔望着扬起的尘土，手中新买的宣纸散落一地。
当晚杰君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点灯。阿福揉着眼睛进来添油，看见案头堆满了画坏的美人图。“公子画的是仙女吗？“阿福凑近端详。杰君摇头，指着画中女子眉间：“这里该有颗朱砂痣的。“他忽然抓住书童肩膀，“你明日去打听打听，太平公主身边可有个眉间有痣的宫女？“阿福被他眼中的热切吓到，结结巴巴应了声。
三日后阿福带回消息，说公主身边确实有位明姓女官，最得信任。杰君闻言立刻展开珍藏的杏花笺，提笔又搁下，反复数次终究没写成一个字。阿福小声道：“听说公主每月初一都会去慈恩寺上香......“话音未落，杰君已经冲出书房，在院中那株老杏树下挖出个陶罐。罐里躺着支褪色的木钗，是明慧及笄那年，他偷偷用半个月的束脩换的。
初一这日细雨蒙蒙，杰君天未亮就守在慈恩寺外的茶棚。当公主车驾抵达时，他攥着木钗的手心全是冷汗。宫女们撑着青罗伞依次下车，他在人群里拼命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有把伞微微倾斜，伞下露出半截藕荷色的衣袖，腕间系着褪色的五彩绳——那是他多年前亲手编的长命缕。茶盏从杰君手中跌落，惊得侍卫们纷纷按刀。那伞却迅速合拢，随着队伍消失在寺门内，只余青石板上几滴未干的水痕，不知是雨是泪。
回程时杰君淋着雨慢慢走，路过明慧旧居的巷口，看见墙头探出几枝野杏花。卖饧糖的老妪叫住他：“郎君可是要找明家丫头？前日她娘得了个荷包，说是宫里捎出来的。“杰君急忙掏出几文钱：“婆婆可知荷包里有什么？“老妪摇摇头：“她娘哭得厉害，只说是丫头报平安的。“雨丝渐渐密了，杰君站在巷子里，任凭雨水打湿了怀中的木钗。远处传来宫中暮鼓，一声声像是敲在心上。
雨幕渐浓，杰君站在明慧家门前的老杏树下，雨水顺着枝桠滴落，打湿了他的青衫。他伸手接住一朵被雨打落的杏花，花瓣在掌心碎成几瓣，像极了那年明慧临别时塞给他的香囊里干枯的花朵。
“郎君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雨怕是要下到夜里。“老妪撑着油纸伞，颤巍巍地递来一块饧糖，“明家丫头命苦，入了宫还能记挂着家里，已是造化了。“杰君接过糖，舌尖尝到一丝甜腻，却想起明慧最不爱吃甜，总把分到的饴糖偷偷塞进他的书袋。
回到书斋时天已擦黑，阿福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公子可算回来了！“书童忙不迭递上干布巾，“方才明家婶子来过，留下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素布包着的小包。杰君手指微颤地解开，里面是半块绣着杏花的帕子，边角已经磨得起毛，正是当年他用来给明慧包扎被桑叶划伤手指的那块。
帕子里裹着粒红豆，鲜亮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阿福好奇道：“宫里人真奇怪，大老远就送颗豆子？“杰君却突然红了眼眶，将红豆紧紧攥在手心——那年上元节，他们躲在灯市角落里，明慧曾把玩着摊上的红豆念道：“此物最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