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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见苏轼还有推脱之意便道“既然苏子推脱,且请苏子和诸位爱卿‘滚回去’思量,到底大宋的前程重要,还是诸位的情思重要?”于是众人拜服官家,一应出得大殿去了。
那黄庭坚,张耒,晁补之一众上下围合苏轼一起下殿,各叙你我,不愧是师门情深。
众人走出宣德门,门外早有马车相迎,却是苏迈携车夫在此等候苏轼从宣德殿出来。众人得见苏迈,纷纷上来拱手相叙礼仪,那苏迈亦是相貌堂堂,也为本朝翰林院博士,因苏轼遭贬谪,遂去官随父潜行,目今除了相伴苏轼左右更无他事,但既然随了苏轼,文采当然不在话下,尤其是诗文骈赋绝佳。有好事者遂言“苏迈公子相貌堂堂,颇有苏翁年轻时的风范呀,所写文章亦有老苏翁之志,吾读其《后六国论》论点新颖,文笔流畅。文似歌行,意却更显高远,真是又胜旧人一筹啊!”
苏迈闻言慌忙谦逊回礼“多谢诸位叔父夸赞,这多年以来谨记诸位叔伯教诲,文章略有偶进,诚实离天地之文尚远。”
随行者黄庭坚提议,“所谓无酒不成行,今日苏子归来,吾等须对酒当歌,唱尽人间奇乐!”
苏轼亦言“外放多年,唯浊酒伴生,方忘今世浮沉。羁旅他乡,亲朋远散,高歌曲尽,酒入愁肠,寻梦多时即可往。人生痴痴狂狂,洒脱可就酒中逢千章。维康(苏迈,字维康),今日为父不归,我要与老友属文斗酒问苍,你先回家去也!”
苏迈闻言兴奋痴狂“父若去饮酒,怎能不带上孩儿”,苏迈遂回头命车夫先回家通报消息,随后便转身回到苏轼跟前,众人见状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齐声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刚走没几步,却见前方一人挡路,正是秦观,“苏翁斗酒怎么能不带上我秦少游也。”这下大宋文坛的半边天全部到齐了。
苏轼大笑“哦!这是少游啊!没想京城又遇,快快快,一同饮酒作乐去也!”
不消几时刻,众人来到汴河桥东的食尚居,寻一方大桌,招呼掌柜“先拿几坛好酒来,牛肉羊肉各项下酒菜稍时可慢慢上。”各人自寻座次,然苏轼当然为上坐。
众人二话不说,先饮几坛。有人酒意临头,遂闲话起来“苏翁今此归来,吾等方有引路,目今朝中乱局唯有苏翁可以按顺,此乃大宋之福也。”
苏轼起身长叹“大宋乱局,乃新旧之争久矣,各方势力相互倾轧,新旧实力又齐虎相当,怨怒和忧愁积压,苏某恐难掘动各方势力。”
黄庭坚闻言说道“苏翁离朝久矣,素不知朝中之局,乱中有稳,稳中亦有因果,新旧势力处于平衡,苏翁即不偏向何方,只需引吾等走入新的道途,新旧之力皆不可破,若一方破之,则另一方得势,吾等必不可与得势一方争持,吾力尚轻,难以为继。为今之计,不破而立新才为稳妥。”
苏轼道“不破旧局而立新局,这倒是一个新颖的办法。”
秦观又言“朝中之所以无以进之,亦因为新旧之力平衡,相互掣肘,吾等力微,不足以撼动,吾与文叔兄,鲁直兄等兜兜转转不过是在为苏翁归来拖延时间罢了。根本谈不上有何种建树。”
苏轼听闻李文叔之名,遂生迟疑“李文叔?此人许久未见,其在何处?”其时苏轼闻李格非之名已久,但是并未与之深交。在御史台案之前苏轼大概也就和李格非有数面之缘,因其是韩琦的门生,这互相之间就不好怎么交割了,毕竟门第有别,互相交际恐有不便呀!后李格非因一篇《王公祭志》而入宰,随之便名扬天下,苏轼才算真正注意到李格非这人。
张耒补充道“李文叔为新任尚书右仆射,学术成就非凡。然则朝中既无党羽,亦无后盾,揪揪行事,亦如蹒行,其本人常以苏子门生自居。吾观此人行为得体,为人正派,吾等可纳其为忠志之士,免其为新旧之人所利用。”
苏轼听闻然也“李格非似曾有所交集,也就数面之缘,其文章吾读之亦有大气磅礴之势。只是当时他娶了王拱辰的孙女,我以为他会一心扑向王家怀抱。如今王门势颓,不知其心属何地?”
晁补之对道“苏翁且知王拱辰已去矣,其子王贺之为新党激进者,年少鲁莽,目前已经罚官去职,另一子王苑之,即李格非的岳父,其人在朝中成就不大,亦多有隐退之意,其本人并无明确新旧意向。吾观王苑之则更想明哲保身,远离朝局,退而安居,王门则难成气候,李格非即为孤胆一人。目前其行为举止多倾向于吾等,不可失之呀!”
苏轼听闻言之有理呀,遂问道“目今李文叔现在身在何处?”
秦观答道“吾日前于官中修书于他,其时正于历城忙于其妻生子,闻我书信,即快马加鞭往来汴京,然车马劳顿,病已入体,目前于王府休养。”
苏轼又道“待到来时,吾等何不前往探之。也好探其虚实。正好官家欲令我为宰,何不就此良机,收拢人才。”
黄庭坚饮一杯酒后说“目前朝局最好静观之,以不变应万变,官家只应苏翁代替文彦博取宰,其他未有所命,万般皆应照旧,未免成为众矢之的,不可轻易更替侵占剥夺他人之利,需徐徐图之。”
言语间,苏迈欠身为诸位斟酒。
张耒却反对道“当今朝政若是徐徐图之,吾恐苏翁所为将于文彦博无异啊!有些事情必要空谷传声,立竿见影才行啊!”
黄庭坚阻道“古来心急不成事,势未养成,就烟火银枪,不仅险恶未除,还恐伤及己身。苏翁久放在外,汴京之势未稳,不可行事造次。王安石公所为,亦因步子迈的太大而早早陨落。”
苏轼见各方意见不一,慌忙和事,“今日之日吾等即多饮此酒,朝事谈及再寻他日。”说完即命苏迈给众人的酒都满上。
有人提议“吾等都是学问千斗之人,不如饮酒作诗,命人记之,以为后人所悦!”
苏子曰“然也,即是如此,苏迈年纪最轻,当为各位叔伯开第一曲也。所谓抛砖引玉,投砾引珠也。”
众人曰“善!”
苏迈见众人所推至,为不令父亲失望以“酒”仰天而作一首临江仙:
长风万里悲秋客,有酒莫问得失。汴京朝路未有知,汴河流水恨无期。
流水悠悠空对自,去时难见来时。瑶琴一付伤心碧,满眼忽见泪痕滋。
众人纷纷赞叹苏迈的临江仙,黄庭坚又言“‘汴京朝路未有知’说尽我等困局,只是今日有酒,即可忘尽悲忧,而‘有酒莫问得失’应当放到最后,方能影射出今日之状况。”
众人心里虽然觉得黄庭坚说的对,但是苏迈的词才是现实状况,哪里能忘记这糟糕的俗世,即便是喝的酩酊大醉依然不能忘记此等困局,醉酒消愁不过是古今词人们美好愿望罢了。
苏轼忙教诲苏迈“你且要记住黄鲁直的话。”
苏迈拱手拜谢黄庭坚。
黄庭坚既已出言评价,亦不能不作什么诗文,遂有言出: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此文一出,众人笑道“此非鲁直兄早年所作,不能算,不能算也!”
黄庭坚笑言,“这确实是我早年所作,可是现在不正应了此情此景啊,所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正是我等十年未聚,而目下正是春暖花开,真实应景啊!”
众人嘲笑之道“应景也只一句应景,其他的呢,‘隔溪猿哭瘴溪藤’是应得什么景,亏得苏迈实诚,呕心沥血所作,你黄鲁直简直…贻笑大方,今日不作不能放过你,你的大作待到最后,现在赶紧思虑。”
黄庭坚委屈道“苦刹我也,纵使文采再高,亦不能七步成诗呀!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众人闻此言语,心中暗暗嘀咕,看来今天是来真的,众人纷纷心中默默思虑,已备所作。
借此时间,众人又盏来数杯。“下一位诗作者是谁?”
只见秦观出言:
一醉风云映落霞,六根无力附风雅,西阳影上几梅花。
杯酒识得春意少,春风无意问谁家?诸君余欢去天涯。
“这一首浣溪沙,请诸君品鉴”秦观唯唯诺诺的跟大家说。
苏轼听完说道“看来少游此曲有意想脱离此宴,似有不悦啊!所谓‘六根无力附风雅’说的可是我等呀?哈哈哈”苏轼只道是与秦观也不是很熟,只能用大笑来缓解尴尬。
秦观慌忙解释,“此曲格局应稍大,不局限于此宴上,而在指此江湖,吾等兢兢业业,痴痴颠颠为的是让大宋变得更好,可惜春风无意啊!吾等将若何?杯酒岂能识得春风多少。或许只是吾等一厢情愿罢了。”
苏轼闻言急忙责备秦观“少游莫要这般认为,世事本来就不遂人愿,岂能处处尽如人意,吾等当勉励为新,世事虽然不顺着我们,但是我们要顺着世事,所谓顺势而为,力大则可逆天改命,力小亦可云游四季,而免受风之侵拦。少游切莫太过悲观。”
众人听罢亦是责备和安慰秦观词虽婉约,但命不可悲之。
秦观本为江湖迁客,多漂泊异地,偶的王安石点拨,又因苏轼跋引,因而思虑良多,不足为奇,众人笑之,却也能理解这其实在情理之中。
苏轼曰“吾等既生之为人,就不要拘泥于小节,生则为大,内心应当多淋漓畅快,即便远行,亦潇洒于江湖。赤壁渺远,我竟泛舟宇内,人若不豁达,见此诸景则由心吓之,岂能作通古今之章。明月虽外,却在你我心中,我心比月大,又何苦于眼前哉。大宋局势虽乱,但是乱局之中自有规巡。正如鲁直所言以不变应万变也。”
黄庭坚向苏轼抛了“媚眼”。
众人拜服。
“下一位言者是谁?”苏轼问。
晁补之说“我有一言,供大家鉴赏”,只见他悠然自得的吟诵
:
春三月里倚西窗,楼外烟柳伴垂杨。
苏子与客窗下坐,诗赋才情歌流长。
但见繁花春意放,花尽枝头绿凝香。
要问何人最轻狂,自古多情酒中郎。
晁补之言毕众人纷纷觉得淋漓快意,此文应时应景,却不写愁肠,是为把个中愁绪忘的一干二净,不失为借景忘情的佳作,苏子也说“晁无咎所文,令人倍感清新,春意花放,高歌满曲,是春日之气息,亦是我等之情致,情意致此,何意不为乐呀,晁无咎之作为赞也。”
晁补之起身拱手并谢苏子夸赞。
“下一个是谁?”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坐角落的张耒,话说张耒此人词风瑰丽,雄浑,写到忘情处,甚至山河声嚎,沧海变色,日月易辉,只是前生不幸,仕途不明,常出江湖远地,久居庙堂之外,其生途与苏子无异,而其痛处往往更甚之,是的,众人偏偏想看的就是张耒应此情此景所描摹的世事。
秦观先说“文潜(张耒,字文潜)之歌,吾读之日久,便更解其意,与吾有相似,却更有张力也,今日之席宴,我更想知文潜之文章到底为何?”
张耒慌忙谦逊道“吾之词文,不过惶惶论道,各位谬赞,我之羞矣!吾不过是尘世间一粒细小微尘,难出惊世之章,”张耒顿了顿又说“既然各位都有文入世,吾当不能别异在外,遂说道”:
年来鞍马困尘埃,赖有青山豁我怀。
日暮冷风吹尘去,数峰清瘦出云来。
众人听之不解其义。
苏轼说道“看来文潜还是没有释怀,多有悲怆之语啊!”,众人纷纷了然,遂不言语。
此时桌间酒意正浓,却无声,黄庭坚饮尽一杯即醉意出言“既然各位要我再念一曲,我自不能退却,退却了我还是那个快意解千愁的黄鲁直吗?”是的,此宴中以黄庭坚的风格与苏轼最为接近,词文潇洒伶俐,读之畅快不已。更兼有黄庭坚书画双绝,世间少有,故而声名远播,天下人皆识之。
众人纷纷附和“鲁直快出句!”
黄庭坚不慌不忙的又饮一盏,方才慢吞吞的出声
:
醉意论江山,杯酒倾盘。人言好梦汴京南,却道汴京春易去,谁晓春寒。
持觞劝客干,对饮花间,酒中影动尽余欢。好景风光春已漫,春到枝繁。
黄庭坚吟毕即问大家“此乃一首‘浪淘沙令’,应此春景而发,又系我等酒干,吾醉意临头,恐难再叹,希望苏子与客放过我黄某人。待到春花烂漫,吾等再云游汴河侧畔,到时将有无限江山,和酒。”
众人大赞,黄庭坚不愧为与苏轼并称天下的“苏黄”,不仅书画了得,醉酒亦能提笔问盏,佳作连连,试问世人有几人能。
苏轼赞道“黄鲁直可谓气势非凡,一首杯酒论江山,道尽大宋春山无限,我等今日论之,可谓贴切。但人之所长叹,不过是因为渺小,与春夏秋冬季节变幻相比,不过微微苍尔,唯有受之,藏于花间,即能感受宇宙之博大,又能忘却我等之渺小。实在可赞!”
黄庭坚略显羞涩,其瞬间又谦逊起来,遇见恩师夸赞却又显得十分的谦意,但在苏轼的众多弟子之中,唯有黄庭坚最为豪迈,此间之酒意则非常贴合其人物风格。
张耒,秦观纷纷向黄庭坚投来赞许的目光,张耒又言“黄鲁直心胸开阔,不为人间俗世所忌怀,是我等学习之标杆,在下十分的羡慕之,今日有酒,吾当敬之。”秦观亦言“黄鲁直之词文,不见半点哀愁,倒是对春间美景描摹的惟妙惟肖,尤其是‘好景风光春已漫’,溢美之词溢于言表,又兼写我等论河山之壮阔,蔚为大观,所谓不羁之情怀不过于此也。”秦观说完,举杯敬之。
黄庭坚亦举杯回礼,说道“黄某能得少游之赞美,此生之幸运也,少游之词,通天地之灵气,我也难企及,所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写尽宇宙之慌藐,人间之仙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婉约至极,不知人间何人更有少游这般才情,这一首词,我一直铭记于心,镌刻于魂,只差纹其于身上。”说完即欲脱光上衣,意欲将他的纹身展示给大家看,众人纷纷阻之,知黄鲁直今日定是深醉也。
晁补之见此情形,速将杯酒放下,帮助黄庭坚整理愈发凌乱的衣襟,晁补之道“苏翁且见笑了,我等于汴京执事,每每与鲁直兄饮宴,唯有鲁直兄最为放肆不羁,而正当放肆不羁之时,即有佳作而生,可谓是酒中诗话,酒仙第一人也,其情怀唯有李太白可比。每每酒至深处,乐而忘形,忘形即口吐芬芳,让我等之羡慕。”
苏轼笑言“黄鲁直,自少而今,我识他二十余载,已是见多不怪也。若是尔等都有黄鲁直之胸怀,世间可有甚么忧愁。”
众人纷纷赞许黄庭坚,举杯敬之。
目今还有一人未有言语,即为一直默不作声的苏辙。
“下面到谁之文也,”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苏辙,苏辙饮尽杯中之酒,遂言“家兄远行初归,吾心畅快不已,今已至此,合家同欢,又得众人相伴,实在激动万分,我愿意高歌一曲,为家兄接风洗尘,亦为我等助兴!”说完即吟起:
青山重万壑,绿水纵天衢。悠悠人世,高歌一曲敬老苏。兄弟情深几许?直叫汴河流去,何处又殊途!难解今生路,有酒尽欢余。
天地生,日月鉴,混沌初。蜀中又苦,恋恋故土我和汝。荜户蓬门深处,问取千秋籍录,点点是新书。今入汴梁府,望世世有吾。
众人听毕,纷纷落下泪来,这一首《水调歌头》真是情至深处,与苏翁早年所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月》可谓是一唱一和,相得益彰,苏翁曾于润州府金山寺中所写问天神作《明月几时有》曾一度风靡尘世,直唤得大宋官家高太后连连叫好,其上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即为写给苏辙的最深情的思念,而苏辙籍以此回应在外漂泊日久的高兄。上阙写踏遍千山万水的苏轼归来,有酒相庆,虽然难解余生路,但却不误今时作乐,下阙则回忆少年蜀中一起读书写字,最后两句“今入汴梁府,望世世有吾”虽文采欠佳,确是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最好回应,不愿兄弟离别,望世世相随。
苏轼听之,潸然泪下,随即起身来到苏辙侧畔,深情而又语重心长的对苏辙说“为兄远涉,苦子由一生,家父已去二十年,唯有吾和你戚戚相伴,所谓兄弟情谊,不过如此矣!”说完即满饮杯中之酒,饮毕即手扶苏辙肩。
苏辙惶恐,不知所措。
众人亦纷纷叹息,秦观出言“子由(苏辙,字子由)高义,此番深情,吾感慨良多,吾当敬之一杯。”众人亦纷纷端起酒杯对苏轼和苏辙表示敬意。
良久之后,苏轼释然,回到自己座位坐定,众人多时不敢言语。
黄庭坚打破这一刻的平静,却见他醉意连连的说,“今日于食尚居饮宴,诸位都是天地间灵异之人,文采武功皆冠绝天下,唯有黄某人最次(自谦),我提议今日之书文,当以辑录,以供世人观之,尤其苏子之文,当为万民之表!”
众人觉得然也。
苏轼说道“苏迈年龄最小,在这里又是晚辈,由他执笔为大家辑录文字最为妥当。”说时苏迈即已经准备好了纸笔。
但忽晁补之出言“今日各人皆有言论,唯有苏翁尚未有片语相授,苏翁之词当成天地间一道亮丽的艳景,若能得苏翁一词,吾等将三生受之,如甘霖入苦土,似朝露降人间也!”
众人纷纷请求苏轼赐文。
苏轼应道“今日大家相聚汴京,写高义而临天下,面朝堂而叹时局,此才为大宋之幸也,若是万籁皆无喑哑,则世事皆毁矣!回想当年,因一封朝奏而毁前程,先谪贬于黄州,观赤壁而览古今,叹流水东去于不复,又徙贬汝州,长途跋涉,旅途劳顿,吾悔恨之,渐渐神离,魂不守舍,幸而苏迈相伴,救我于魅途,今又折返于汴京,可是吾离开汴京尚且不足十年,而朝事却如昨日,十年未趋步向前,何哉?不变之声大也!变与不变不在人,而在心。王安石之心在变,司马光之心在不变,谁得权利者,这时局就随谁意!长此以往,宋将不宋矣!吾之归来,将打破此等喑哑,复我大宋朝气,希望诸位勉力助之,奋之。至于词赋,以此而得之。”
苏迈听父之言,慌忙安慰之,“我父年事已高,恐再难经风雨,望诸位叔父助之。”
苏轼阻苏迈道“哎!为父尚且有精力以临天下,只是有感而发罢了,”遂宏言以作句:
夕朝有酒一人嘱,饮不尽,杯难数,千里江湖唯我去,何时日月,更无星路,恋恋归期误。
今时春到谁人聚?楼外烟来送柳絮。又是人间春好处,满城秀色,凭栏可取,窈窕随风舞。
这一首《青玉案》道尽苏轼旧日愁肠,也写尽今日汴京之繁华,众人对苏轼之文向来赞之,看此情形,苏翁已经忘却过去,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因为汴京繁华都在这人间春好处。
晁补之首先出言“苏翁之词,我等向来慕之,旧日苏翁泛舟游于赤壁,横槊赋诗,观天地之博大,论宇宙之雄伟,古今英雄都在赤壁之上,都在苏翁之赋中,我恨未同行,在坐唯有鲁直有幸同游,我实在遗憾也!”
黄庭坚说道“赤壁之游,吾也是感慨良多,苏翁情怀远见,黄某得见之久,苏翁作《念奴娇·大江东去》吾已书之,裱为上作。”
秦观亦道“苏翁之文,吾向来重之,此一《青玉案》情真意切,感情朴实,说尽我等今日之美景,这满城秀色,窈窈随风飞舞,歌尽汴京城邑,是为佳作,吾要抄之,为天下留存,并送于另一位宰职李格非!”又道“李格非与吾同朝为官,虽只作空宰,但志却在胸,若能俯仰天地,问鼎今世潮头,何不快哉!”
苏子曰“然也”,遂令苏迈誊抄一份,交于秦观,秦观后将一份交于大宋翰林院留存以及刊印,另一份遣人送往王府给李格非。
说巧不巧,众人还在饮宴之间,楼下有人来,众人不知是谁,遂静静听之,只听得他向店家一一点罢酒菜。众人听得,识得人声便知那人是王贺之。晁补之先对苏轼说道“这王贺之,本为王安石公得力门生,奈何性子急了些,居然在朝上得罪官家,吃了半年的牢狱之灾,现在性子是变的温和了很多,只是行为多为神秘,不知作甚。”
苏轼笑道“原是王贺之,吾与其父多有交情,一朝为官多年。王拱辰去时我不在汴京,未及得见最后一面,今日见之,岂能不礼遇之。”
晁补之阻道,“这王贺之,行为神秘,若是他再做什么歹事,今日我等近之,可非是惹祸上身。”
苏轼叱道“我乃苏轼,怕甚歹事,莫要太过慌张。况我等在此处饮宴,声动四方,若不打声招呼,恐让人笑之!”,遂令苏迈下楼请之。
苏迈应之。
王贺之自是已经点了酒来饮之,菜还未上,听得身后有人叫他,遂回头观之,见苏迈,似相识又不敢认,是的,苏迈随父离开汴京是还是个二十岁的人,如今十多年过去,而那王贺之当年却也不大,虽然见过,却也不熟,王贺之正疑惑之间,苏迈拱手先说“我乃苏迈,家父与几位叔叔伯伯楼上饮宴,望王大人过去闲话。”
王贺之遂回礼惊讶道“哎呀,原来是苏公子呀!切莫叫在下大人,吾已经被革职。目前赋闲在家,既然苏翁在上,我当往见之,不然失礼了也。”遂与苏迈上得楼来。
大家见王贺之,纷纷拱手相迎。
苏轼先开口说话“贺之贤弟(王贺之辈分较高,毕竟是王拱辰的小儿子)近来可好,汝父去,吾未归,实为憾也,想当年我初入汴京,令尊待我如亲子,今魂归,我却未能膝前表孝,真是惭愧。”苏轼虽然这么说,但是在政局上苏轼与王拱辰多有偏颇,也没少各种弦外之音。
那王贺之却不被这等情怀感动,或许因为王贺之作为王拱辰的小儿子也是见惯了世事,王拱辰对他娇生惯养,已令他在礼数上并不那么多情致,亦因王拱辰一直反对他与王安石来往,遂父子俩关系并不十分和谐,个中原由外人很难感知。王贺之见苏子礼敬,也不好逆之,遂言“家父逝去,有劳苏子费心了。”王贺之顿了顿又道“目今我去职无官,未来之事,渺茫不见,还请苏翁照料一二。”
苏轼问曰“听闻贺之贤弟曾朝上作事,忤逆了官家,可为叹也!不过此等风格,却与老夫有几等相似。哈哈哈!偷偷告诉你,老夫也曾蹲过大理寺的大牢。”
众人也纷纷笑之。
苏轼说完即欲举杯敬之。
王贺之慌忙阻道“苏翁急也,小可贺之乃罪人一个,何意能让苏子敬之。”赶紧推脱,又说“小可曾忤逆官家,若非父辈所荫佑,恐今日已经身首异处矣,今只为汴京城一一散客游子,荒唐至极也!”
黄庭坚笑言“都说王家二公子有大志向,莫非是在谋划什么大事情,”显然黄庭坚说这话语带莫大的醉意。
王贺之急忙对曰“黄大人切莫如此乱说,否则要出大乱矣!小可曾为罪人,莫说大事,小事亦不敢多作。恐为官家得知。”
黄庭坚又笑道“那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也是众人想知道的,纷纷伸长了脖子来听。
苏轼责黄庭坚道“鲁直醉也,不要乱言语。”又转到王贺之“不要听这些醉人之言。你且莫要惊慌,若要有事,苏某自当为你打点一二。”
王贺之谢之。
苏轼又说“今日得见王家贤弟,已有数十年光阴,不如就此拼成一桌,你与吾等共饮可好?”
王贺之见一桌都是大宋朝上得力的人儿,遂推之,正说之间,楼下店小二上来说话,“王大人的酒菜亦准备停当。”那王贺之便欲下楼去。
只待此时,秦观拿出苏迈所誊抄的诗文递与王贺之,“请贺之将此几篇文章,送于正在王府上休养的李格非。吾毕竟和李文叔同朝为官,今日有酒却不见李文叔,非常之憾也。”
王贺之道“现今我已经搬离了王府,此物……”王贺之迟疑片刻,但还是接下了书稿,拱手道“我一定将此物送到李文叔的手上。”
王贺之下楼自去饮食酒菜,众人纷纷觉得奇怪,“自打王贺之被大理寺关押以后,即独来独往,不知何为,此等宁愿独饮,也不与吾等共饮,甚是奇妙!”晁补之奇怪曰道。
“那王安石公及其幕僚门生向来不得众人支持,想必其独来独往亦是因为其看不惯旧党因循守旧,阻挠变更,更不想与我等不作为结交罢了。”张耒似解释道。
苏轼曰“新旧的抗辩久矣,岂是一时之事,昔者范文正公举事。众人助之,但当革新触及到个中利益之时,众人又纷纷避之,今者王安石公所事又何异哉,况且今日我等人多口杂,即便他真的有什么作为,也不会让吾等知晓。待日后我将亲往求证一二,但看他要何作为?众人今莫要疑之,来,吾当更进一杯。”
众人纷纷有饮宴数杯。
又过了少许的时辰,众人皆醉意临头,酒席间亦是高歌满唱,汴京城头,今日又重游,年华好景,忘却尘世几多愁。酒至数番,皆皆不省人事,幸得店家认得这几位,要不然恐身不能全也。苏迈最为年少,头脑最为清醒,他与店家将诸位一一扶上马车。
然后,再说到李格非,从历城归来,马不停蹄呀!即便是年轻气盛之人,这千里的奔波,也难吃的消,更何况是李格非这样已逾不惑之年老人,是的,这一段话前面已经说过,李格非已经老了,他不再年轻,苏翁等人也渐渐老矣,自从王安石公去,这大宋就步入老迈之年,不仅是人,更是这个尘世。李格非全身发烫,不能言语,只待下人扶持。此时王贺之从门外入来。
李格非见王贺之入来,微微翻动眼睛,示意还礼王贺之。
王贺之见李格非虚弱难堪,遂细心切问“侄贤婿,身体若何?”
李格非只微微变动了呼吸的频率,并无甚言语。却是下人先说话“李大人长途跋涉,又偶感风寒,身子骨虚,不能动弹,郎中说需要休息时日方可动弹,已经开了方子,先前已经饮了一副,现在方才躺下。”
本来王贺之想问其兄王苑之在历城怎么样了?何时须归?可是看见李格非其状,便不忍打扰,只轻轻的放下手中的文稿,对李格非说,“这是衙门同僚的文章,秦少游托我稍带给你。先放于你之床榻,待你病愈,再行查看。”
李格非听说衙门里秦观有文章到,定是非常紧要之事,遂强撑病体,坐了起来“秦少游之文必是紧要之事”,孱弱的双手无力的翻动的诗稿。李格非本人是对官家,对朋友之事向来一丝不苟,每每都像打了鸡血似得,可是官家对他,那就一言难尽了,嗯,此前作为大宋仅次于宰相文彦博存在,就是尚书右仆射郎(副宰)。李格非没有上朝,官家也只是略微提了一下,足见其地位不重要。
李格非细心的阅读文稿,王贺之却在旁瞅了几眼那文稿。
王贺之思虑这文稿原来不是衙门里紧急事务,却是他们吃酒的伶文,王贺之刚想说话,只见李格非兴奋起来“这乃千古奇文,有苏迈‘长风万里悲秋客,有酒莫问得失’,是为感慨劝慰之语,有秦少游风雅之语,张耒的困顿之言,更有黄鲁直‘醉意论江山,杯酒倾盘’豪句,不倾酒若干,就不甚欢,亦有苏辙怀旧抒已之文。此番种种,吾前生未可得也,而今叹息未亲临宴席相敬数杯,真是恨惜自己这不堪远行的身子。而这其中之文,尤其以苏子之文更为突出,似飘渺于宇宙之间,不仅仅是宇宙,还在花间,也是极品的妙文。”
王贺之见李格非如此的激动,却又像是在自说自话,非常的奇怪,也难怪,这读书人视书为命的风格从来改不了,王贺之看着不着自我的李格非慌忙安慰道“李文叔,侄贤婿,你须注重自己的身子,切勿动了自己的精气。”
李格非哪里肯听,遂要整衣出门去见苏子,王贺之阻道“苏子与客早已醉的不醒人世,你莫要动身,即便你现在去苏轼府上,也恐难见苏子一面。”李格非稍稍冷静一下,便开始听王贺之的话躺下,还紧紧的撰着诗文,捂于胸前。王贺之觉得这李格非莫不是傻了,明明别人根本不在乎他,他却还是兴奋的像个孩子。现在的王贺之看着这一切却显得格外的清晰,或许曾今他也被众人当傻子,因为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一旦人生际遇发生改变后,性情便会更加坦然,就像出狱以来就以各种不争的面目示人。
李格非兴奋之后,又渐渐平静下来,安然的睡去,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之时。李格非做梦也想要和苏子举杯问道一番,王贺之却依然十分神秘的留存于汴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