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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他感觉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东西。睁开眼，是罗彻福特中校的铜制密码解读器，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带着经年累月的人体油脂气息。
"05月02日。"红发情报官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尼米兹上将第一次视察中途岛时，我们就在沙盘上推演过这个可能。"
记忆如潮水涌来。汉斯看见中途岛珊瑚沙在尼米兹靴底咯吱作响，看见伪装网下高射炮管泛着的冷光。罗彻福特当时正用德语解释什么，咸湿的海风把他衬衫吹得鼓胀如帆。
"汉斯！"现实中的呼喊将他拽回。尼米兹的脸占据整个视野，上将呼出的咖啡味热气扑在他脸上，"袁的侦察机发现了列克星敦号，他们正在调整阵型！"
汉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输液针头撕扯皮肤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不...这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让他想起新加坡陷落那天的硝烟，"调虎离山...袁的主力...在..."
他的手指痉挛般指向海图北方，那片标注着暴风雪预警的区域。作战室的无线电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静电噪音，接着是断断续续的报告："...阿留申海域发现...大型舰队...重复..."
尼米兹的拳头砸在桌上，震翻了咖啡杯。深褐色液体在地图上蔓延，像正在扩张的战场。汉斯听见上将下达命令的声音，听见密码机开始疯狂运转的咔嗒声，但最清晰的是自己胸腔里液体晃动的汩汩声——那是新加坡湾的潮汐在他体内涨落。
"企业号的舰载机已经起飞。"有人在他耳边说，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但至少要两小时才能..."
汉斯摇摇头。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1938年拍摄的袁忠一站在德国吕贝克号巡洋舰甲板上，背景里模糊的舰载机轮廓现在想来如此明显。照片边缘沾着他的血，变得柔软易碎。
"航向...235..."汉斯的声音轻得像信天翁掠过海面，"逆风...起飞..."
当黑暗再次降临，他听见了不同于之前的炮声——那是美军俯冲轰炸机投弹的轰鸣。恍惚间，檀香特工临死前的话在耳畔回响："我们都有...不得不扮演的角色..."咸腥的海风突然变得清新，带着某种解脱的气息。
最远的炮火声从北方传来，那是阿留申群岛方向。中途岛的浪涛之上，信天翁的白色身影正掠过燃烧的舰队。汉斯最后看见的，是珍珠港黎明时分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防弹玻璃，在血泊中折射出彩虹。
电报机发出的蜂鸣声刺穿了夏威夷情报站的闷热。罗彻福特中校的指节敲击在"JN-25"密码本上，剥落的漆皮下露出金属底色，在吊灯照射下泛着黄疸病人般的色泽。汗水从他泛红的鬓角滑落，在领口晕开深色痕迹，混合着铜锈与油墨的气味。
"他们用了新代码。"他忽然说，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桌面散落的电报纸上，铅笔标注的"AF"字样被反复圈画，纸纤维因过度擦拭而破损。角落里，年轻译电员的手指悬在打字机上方颤抖，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迹——连续十八小时的工作让她的指尖磨出了水泡。
窗外传来浪涛拍击港口的闷响。罗彻福特突然站起，转椅撞在铁柜上发出巨响。他抓起最近的电文贴在渗水的墙壁上，潮湿的石灰粉簌簌落下。"看这个淡水需求申请——"他的小指划过一行模糊字迹，"只有中途岛的蒸馏厂才会用这种老式滤网规格。"
作战室的铁门被推开时，尼米兹正用裁纸刀削着铅笔。刀刃刮过木质的声响突然中断，他抬头看见夏农上校的制服前襟沾着新鲜咖啡渍，深褐色的污迹在卡其布上像座微型岛屿。
"确认了。"夏农的喉结上下滚动，喉间泛着剃须膏的薄荷味，"袁忠一的舰队正在补给淡水。"他将文件夹按在桌面，牛皮纸封套下露出航拍照片的一角——马绍尔群岛的泻湖里，日军油轮正排成珍珠项链般的队形。
尼米兹的钢笔尖悬在作战地图上方。墨水滴落在中途岛环礁的图案上，被图纸吸收时发出细微的"嗤"声。他忽然想起汉斯昏迷前说的那个坐标，德国人破裂的肺叶里挤出的音节，带着铁锈味的预言。
"西马德到了吗？"上将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回答他的是走廊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皮革鞋跟与钢板地面碰撞出规律的节奏，间杂着金属文件箱的晃动声。
海军工程处的西马德少将挟着一股海风闯入，制服下摆还滴着水。他摘下眼镜时，镜片上凝结的雾气在作战灯照射下形成微型彩虹。"防波堤需要加固。"他径直走向沙盘，手指戳向环礁东侧，"如果他们在满潮时登陆——"
"他们会在黎明前发动空袭。"尼米兹打断道。他转动桌上的地球仪，太平洋区域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蓝。"袁忠一太依赖他的侦察机了。"上将的食指突然按住中途岛位置，指甲因用力而泛白，"让我们给他看他想看的。"
电风扇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夏农解开领口纽扣时，铜纽扣刮擦桌面的声音让译电员瑟缩了一下。西马德从公文包取出蓝图，晒图纸的化学药水味混入汗酸与烟草的气息中。"假飞机场已经完工，"他的铅笔在图纸上游走，"但混凝土碉堡还需要四十八小时。"
尼米兹走向窗前。玻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与远处"约克城号"航母的剪影重叠。甲板上的地勤人员像忙碌的蚂蚁，舰载机折叠的机翼在夕阳下如同收拢的蜻蜓翅膀。咸涩的海风穿过纱窗，带来柴油与海藻的气息。
"缩短到二十四小时。"上将转身时，阴影爬上他眼窝的皱纹，"用预制钢板代替混凝土顶盖。"他的袖口扫过沙盘，吹散了代表日军舰队的小红旗，有几枚落在代表珊瑚礁的蓝绿色蜡块上，像溅落的血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