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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仲春之际,飞絮夹杂着花瓣迎风而起,卷起阵阵花香四溢的浮浪,如果冬日降下的暴雪是万物沉寂蛰伏的象征,那这春日里飘飘摇摇的飞花不正预示着万物的复苏么?
柳絮残花恰如天降大雪般笼罩着整座白玉京,这座千年古城虽经历了无数的战火纷乱,但无论多残酷的杀伐损毁,那些漆黑的如岩似铁的古老城墙依旧屹立不倒,静静地观看这人世间的沧桑变迁。近二百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几乎将城中的生灵尽数吞没,千年间的传承骤然间崩裂断碎,人们都以为盛极一时的白玉京会就此没落,不想只沉寂了百余年,便在新朝手中再次迅速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前朝末世的那场白玉京之劫开启了诸夏近百年的战乱纷争,异族入侵,奸佞当权,军阀并立,政权更迭,生灵涂炭,万民苦不堪言,到螭朝建立之初,开始清理户籍之时才发现,当时人口已不及前朝鼎盛之时的一成!百年间号称鬼蜮的白玉京已渐渐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们最后的栖身之地,天南地北的逃荒者几经开垦,清除去了那层带有血腥气的泥土,白玉京才慢慢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其实螭朝建立之初,名相尹羽本是想远离朝堂,将通天阁建在白玉京的,可被太祖以新都初立为由否决了。其实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新朝初立,太祖手下不少有功之臣便各自盘算着为身后的势力争取更大的利益,此时朝堂之上表面太平,实则是暗流汹涌,一招行错就可能将新朝夭折断送。当时的通天阁便成了太祖皇帝与群臣之间的缓和线,有通天阁绝对的武力背书,没人敢轻举妄动,在一次次的谈判妥协中,新生的王朝才逐渐站稳了脚跟。等到后来本朝太祖靠着不容置疑的权柄,也要耗费近二十年时间,才威逼利诱洛邑、山东的豪门世族举家迁移至白玉京,又将原本的关中豪门尽数收到眼皮子底下监控,白玉京才真正重现了往日的繁华。原本螭朝建立后,白玉京被更名为殇都,可不单文人墨客,就连目不识丁的黎民百姓都依旧唤它作白玉京,朝中无奈,待太祖过世后便只得将它的名字改了回来。
灞柳飞雪虽是着名的关中八景之一,但在平民眼中这柳絮飞扬美则美,却属实过于恼人,莫说清理起来费人费力,风一刮浑身上下便立时被白毛裹满,许多人更是一嗅到这飞扬而起的花絮便会喷嚏不止,咳得生不如死….
李晛便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倒霉蛋儿,他家住在白玉京周边,这天一早天刚亮他便出了门,进城去将画了小半个月的画作送去城西富户魏员外家,折腾了大半天,黄昏之时这才归来。他此次赚了不少银两,想起这一两个月来生活的困苦拮据,便从城中买了不少米面菜蔬肉脯,还拎了一坛好酒回来。
伴着夜色,他一边烤灸肉脯,一边自饮自斟,待到明月当空,万物寂寥,李晛不免酒气上涌又回忆起来少年时在神都意气风发的场景,那些灿烂的昨天都仿佛是场梦,若人生如梦,他多么希望此时的一切才是噩梦一场,自己醒来时还能身处在洛邑的老家,父母双亲皆在身边,自己每日不必再为生活奔波,所想的不过是如何能提高画技,好有朝一日超越吾父,成为螭朝数一数二的画师!
但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却彻底地毁了他的梦想,最残酷的是李晛怎么也难以忘却那一天——元朗十年九月初七,桂娄的捷报传来之后,大皇子亚梓的通敌风波便越刮越大,后来竟波及到了自家,父亲只是做过几年大皇子的书画老师,便被牵连获罪,全家人尽数被收押入监,所有房产财物也一并被收没。原本是要全家发配岭南的,后来不知朝中哪位大人仗义执言,免除了李晛的罪责,为李家留了个后,可家里其余的亲人却没那么幸运都被流放去了岭南,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无依无靠的自己只得在父亲好友的帮助下来到了白玉京,投靠自己的外公。
或许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一生之中未曾尝试过福气双至,却偏偏总是祸不单行。自己历经千难万险才到了白玉京,外公虽独居郊外,性格孤僻,但对自己这个唯一的血亲也是万分怜爱,爷孙俩守着祖传的老宅日子过得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有滋有味,不愁吃穿。可好景不长,李晛来到白玉京不到两年,家里就遭了强人的洗劫,不单值钱的东西被尽数抢走,年迈的外公也被贼人打成重伤。没过多久便溘然而逝,就此李晛便孑然一身地活着,他记得外公临终前的遗言,让他守住这座世代居住的老宅。
忆起往日的种种,李晛不禁怆然泪下,自己如今已二十有六了,却因身负父辈的罪名,无法参加科考,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仗着家传的技艺,给富家大户画些山水树石装点门面,勉强苟活。想起少年时的壮志雄心,他不由得愈发伤心,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对着当空盈满的明月,正想破口大骂以泄心头之恨,却蓦然间忆起外公生前的谆谆教诲,抬头张口嗫嚅片刻,却终是没吐出污言,只是自嘲般的微微一笑,接着便伏桌而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李晛只觉有人在摇动他,唤他清醒。他奋力睁开醉眼,只见往日里他颇有照顾的李福正焦急地站在他对面。他抬头一看,天色漆黑一片,想来自己也未睡过去多久,见李福眉头紧锁,忙问道:“李叔叔发生了什么事,劳您大半夜的前来唤我?”
李福本是个城郊李家村的里长,他为人热情好事,平日里也在县尉手下兼职做了个捕亡人应个差事,此时他满头大汗,似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小子白日里是不是进城了?”
李晛不知所以,酒劲儿尚在,只觉得头痛欲裂,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给魏员外送画去了吧?”李福追问道。
李晛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含糊说道:“李叔,你咋知道呢?”
“唉!你可犯了大事了呦!你前脚刚走,那魏大户便丢了性命!韩县尉正着我来找你问话去呢!”李福一脸紧张地说道。
李晛闻言瞬时间激起了一身的冷汗,酒劲也立马大半,口中低喃道:“怎么又是我,倒霉的怎么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