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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月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油纸包,而是紧紧地盯着徐天亮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庞,语气严肃地问道:
"最后的那些小鬼子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徐天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都让老子们给喂鄱阳湖的王八喽!
上个月攻打马回岭的时候,那帮狗日的居然敢用掷弹筒偷袭我们。
还好老子命大,只是右小臂被啃了一口。
不过没啥大碍,这点伤算得了啥!嘿嘿,真值啊!"
说罢,他还用左手熟练地撕下一块肥美的鹅肉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就在这时,徐天亮忽然像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一样,猛地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对古之月说道:
"嘿,班头,你晓得不?
这次接替 40 师的可不是别人,乃是胡长官的嫡系,那位李师长亲自带队来咯!
还有啊,咱们陈团长已经调到 74 军去当参谋长啦!
而且听说 235 团新补充了八百名补充兵呢,一个个嫩得跟豆芽菜似的,连奶味都还没完全褪去呢!"
窗外,金黄的银杏叶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打着旋儿悠悠地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了那本泛黄的圣经之上。
古之月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摩挲着宋连长生前使用过的铜哨,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和气息。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轻声问道:“四连……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呢?”
一旁正大口啃着鹅脖子的徐天亮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声音低沉地说道:
“公母岭最后的那场恶战啊,打得真是惨烈至极!
连团部炊事班的朱老六都被调去支援机枪连了。
裘排长为了掩护咱们安全撤离,毫不犹豫地抱起一捆集束手榴弹,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群鬼子发起了反冲锋。
结果……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来。”
说到这里,他原本清亮的金陵腔调突然像是掺入了一把砂砾,变得沙哑而沉重起来,
“现在,除了你我之外,四连的那些兄弟们……
他们的名字已经全部被烧掉,用来祭奠段爷了。”
随着夕阳西下,暮色如潮水般渐渐涌上了教堂的彩绘玻璃,将整个房间染成了一片昏黄。
徐天亮沉默片刻后,突然伸手探入自己的裤裆之中,摸索了一阵之后,竟然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密电码本。
他的脸色凝重得犹如暴风雨前的乌云,压低声音对古之月说道:
“李师长那个混蛋居然想要清剿咱们税警总团的残部!
他污蔑咱们是孙团长的私人军队,在南昌会战的时候故意不给咱们发放军需补给!”
古之月听闻此言,身体猛地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用手捂住嘴巴,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丝丝缕缕的鲜血透过纱布渗透而出。
他喘息着问道:“那么,当初跟着宋连长从海州一路走过来的那些老弟兄们……现在又还剩下几个呢?”
徐天亮咬了咬牙,艰难地回答道:
“经过这么多场血战,如今还能完好无损、四肢健全地站起来的,总共也只剩下七个人而已。
他们全都躲藏在了樵舍镇的那家榨油坊里面。”
徐天亮蘸着鹅油在床单上画地图,
“李师长的稽查队昨儿打死个瘸腿的,说是通共——狗屁!那瘸子叫周二狗,周家桥扛过炸药包的!”
就在这时,一名修女如同幽灵般推着一辆装满药品的小车缓缓地走了进来。
徐天亮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手忙脚乱地将那只肥硕的大鹅藏到身后,嘴里念念有词道:
“阿门啊!
这只鹅可是我特意准备用来孝敬圣母玛利亚的呀!”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鹅屁股硬塞进了修女的手中。
他那带着浓郁金陵口音的话语,像是被风吹得七扭八歪一般,飘荡在空中:
“嬷嬷您放心大胆地吃吧,这可不犯戒哦,圣经上面都有讲……”
而此时的古之月,则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
夜幕即将降临,晚钟悠扬地响起,惊起了一群乌鸦。
它们扑扇着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仿佛将那原本平静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
透过这些羽翼划破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庐山的轮廓,宛如一只巨大的猛兽正蹲伏在那里,伺机而动。
徐天亮在临出门之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猛地回过头来,对着屋内的人喊道:
“哎呀,差点给忘了跟你们说啦!
那个樵舍镇距离咱们这医院的地址也就只有区区三十里路而已哟。
还有啊,首都撤退的时候,你干爹汪老板的棺材现在可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挹江门城墙根底下呢!”
说完这番话后,他便匆匆离去,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镇痛剂的药效开始慢慢地在古之月体内弥漫开来。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之中。
在梦境里,凌觅诗那件染满鲜血的旗袍在教堂的尖顶上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古乐凌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夹杂着九江方向传来的阵阵炮声,不断冲击着古之月的耳膜:
“爹!不好啦,客栈马上就要坍塌啦!”
伴随着清晨祈祷的钟声悠悠敲响,四十师的宪兵队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开进了医院。
李师长的副官面无表情地手持一份名单,操着一口标准的浙江官话大声宣读起来:
“……凡是原来属于税警总团的人员,必须在三日之内赶到城东门外接受整编,如果有人胆敢违抗命令逾期未到者,一律按照逃兵论处!”
古之月紧紧地攥着那枚勋章,他的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了青筋,仿佛一条条青色的小蛇在皮下蜿蜒游动。
那枚铜质勋章的五角星在他的掌心深深地硌出了一道血印,但他似乎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死死地握住这象征着荣誉与责任的物件。
此时,薛长官那带着浓厚海南腔调的话语犹在他的耳畔回响:
“……固若金汤……固若金汤……”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
古之月抬起头,目光落在一旁的药柜玻璃上。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无比枯槁的面容,那脸上深深的皱纹和黯淡无光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比金陵城沦陷那天的汪老板还要苍老许多。
突然间,古之月像是被一股无名之火点燃了一般,猛地一把扯掉了手上正在输液的管子。
随着管子被扯开,鲜血从针孔处涌了出来,染红了他苍白的手背。
然而,他对此毫不在意,嘴里用苏北腔怒吼道:
天亮!给老子找枪!”
话音未落,窗外原本安静伫立的银杏树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刻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南昌会战的第一发试射炮弹划破了天际,如同一颗燃烧的流星般疾驰而过。
紧接着,只听一声巨响传来,炮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江面上的薄冰。
刹那间,冰块四溅,江水翻滚,整个鄱阳湖都好似要沸腾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