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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形通道的地胶上，唐熙的皮鞋尖碾过一块脱落的荧光贴纸，幽蓝灯光在他镜片上流淌，映出玻璃幕墙里自己微微发颤的倒影。
身旁的“林悦”正抬手触碰游过的燕鱼，指尖在玻璃上压出淡淡的水痕——其实那是他半小时前擦汗时留下的，此刻却在他视野里幻化成她半透明的指节。
“还是这样吗？”他听见自己问，喉间像卡着片珊瑚碎屑。三个月前重症监护室的仪器报警声还在耳鸣，医生说“唐先生对不起，节哀”的声音被水族馆循环的海浪声揉碎。
当他第一次在走廊长椅上恍惚看见她漫步，就知道这是医生的催眠治疗对大脑下达了指令，使大脑编织的海市蜃楼——只有他能看见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幻影。
林悦转身时，发梢扫过他僵立的手腕，其实那里只有空调的冷风掠过。
她望着玻璃后的小丑鱼，唇角扬起的弧度与记忆中完全重合：“小时候总画错鱼的眼睛，你说要像星星一样亮。”
唐熙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病房钥匙，齿痕在金属表面留下浅印——这是真实的触感，而她的声音，不过是记忆芯片在脑海里的漏电。
穿蓝色制服的饲养员推着饲料车经过，不锈钢车轮在地面碾出吱呀声。
唐熙侧身避开时，“林悦”的虚影被饲料车径直穿过，她的眉头轻轻皱起：“他们看不见我吗？”
这个问题在他梦里重复过无数次，此刻却只能化作苦笑：“大概是你躲在我影子里太隐蔽了。”
其实他知道，橱窗倒影里只有自己空洞的眼神，在与空气对话。
表演池的看台上，唐熙的指尖掐进掌心，强迫自己聚焦在海豚跃出的水幕上。
“林悦”虚浮在座椅边缘，裙摆被通风口的气流掀起，露出脚踝处淡青色的静脉——那是他为她洗脚时记下的肌肤纹路。
当海豚溅起水花，他下意识地抬手替她擦拭，水珠却顺着自己的指缝滴落，在裤脚晕开深灰的圆斑。
“凉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比海浪声更轻。
幻象中的她歪头凝视他的手腕：“和你第一次带我去海边，沾到的浪花一样凉。”
记忆突然翻涌：十九岁的夏天，她在礁石上滑倒，他伸手抓住她时，掌心确实沾满了带着海腥味的凉水。
此刻指尖的湿润，不过是冷汗与回忆的重叠。
中场休息时，穿粉色卫衣的小女孩突然指着他们的方向：“爸爸，那个叔叔在和空气说话！”
父亲尴尬的道歉声里，唐熙看见幻象中的林悦低头审视自己的手掌，指节处渐渐泛起透明的光斑——那是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大脑供血不足的前兆。
他赶紧摸出随身的葡萄糖口服液，仰头灌下时，喉间的甜腻与幻象中她的微笑重叠。
水母墙前，唐熙的指尖划过玻璃，冷凝水在表面画出歪斜的轨迹。
“林悦”的虚影将手掌覆在他画的水痕上，淡青色的光斑与水母的荧光同步明灭：“你说过，水母是大海的眼泪。”
他记得这话是自己去年在病房里说的，当时她还能握住他的手，用沙哑的声音反驳：“明明是大海在发光。”
此刻幻象重复着她的台词，像台故障的录音机。
出口处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幻象中的林悦突然踉跄，他本能地伸手去扶，却抓住自己的袖口。
她的虚影在强光中变得稀薄，脚踝处开始融入背景的瓷砖纹路：“唐熙，我是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声音里带着破音的颤抖：“该吃药了。”
口袋里的抗抑郁药瓶硌着大腿，那是医生开的，用来治疗“创伤后应激幻象”。
长椅上，唐熙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盒，里面是凉透的南瓜粥——他总习惯带两份，尽管知道只有自己能吃。
幻象中的林悦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手腕：“这次没放半勺盐？”
他低头用勺子搅动粥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你说过，甜的更像梦，只有这样我才能短暂的感受到你的温度。”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幻象中的林悦试着将手叠在他影子的掌心，透明的指尖与地面上的阴影重叠。
唐熙突然想起重症监护室的监控录像：他曾无数次把自己的手按在玻璃上，对着里面昏迷的她比划钢琴手势。
此刻大脑将那段记忆加工成“互动”，让他误以为她真的触碰到了自己。
“唐熙，”幻象中的声音突然清晰，带着某种不属于记忆的颤抖，“其实你知道的，对吗？”
他猛地抬头，看见她的虚影正在褪去，边缘像被海水溶解的盐粒：“知道什么？”
“我在我已经死了，”她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汽笛，“而你在这里，和自己的执念跳舞。”
玻璃罐里的荧光水母突然明灭不定，唐熙的指尖掐进掌心，尝到血腥味。
幻象消失前，最后一句话像气泡破裂：“去见见真正的我吧，别让记忆把我们困在深海里。”
他望着水族馆外川流不息的人群，终于意识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那对被他邀请来表演林悦父母的演员。
他记得安念悦还在他们那里，林悦轻轻点着手机屏幕，“你怎么不接电话呢？还有记得帮我多照顾一下我的亲人呐。”
起身时，唐熙撞翻了帆布包，晒干的珊瑚碎片散落一地。
穿蓝色制服的清洁工路过，奇怪地看着这个对着空气收拾的男人：“先生，需要帮忙吗？”
他抬头笑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水光：“不用，只是有些回忆，该放回海里了。”
走出水族馆的瞬间，夕阳正好落在他胸前的领带夹上——那是林悦去年送的，刻着小小的五线谱。
他摸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半小时前拍的水母墙，在成片的荧光中，隐约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掌心虚拢着，像在握住某个即将消散的、属于未来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