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凤烬欢》最新章节。
当竹文轩靠在软枕上为她斟茶时,顾清鸢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新增的针痕——那分明是连施三日银针才会留下的淤青。
竹文轩手中的茶匙突然撞上青瓷盏壁,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殿下...”他放下茶盏:“过几日新进门的侧夫,也住在东苑吗?”
“让白一把西苑收拾出来吧。”
“万万不可!”竹文轩猛地站起身,腰间环佩相击发出凌乱的声响。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急色:“西苑是...是初侍所居之处。”说到“初侍”二字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这不合规矩...”
顾清鸢看见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每次竹文轩强忍情绪时都会这样。
“文轩搬去西苑便是。”他忽然扬起一个笑,眼角那颗泪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鲜明,“反正...”
话未说完,顾清鸢已经一把将他拉回座榻。“你身子什么状况自己不清楚?”她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手指却轻轻拂过对方单薄的肩背。
竹文轩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他今日束发的玉簪有些歪了,一缕乌发垂落在颈侧,衬得那段肌肤几乎透明。
“罢了。”顾清鸢突然松口,指尖缠住那缕不听话的发丝,“让白一收拾北苑吧。”
她目光扫过窗外——北苑的梧桐树是新栽的,还没长到能遮风挡雨的高度,“多备几个银丝炭盆,叶家那孩子...怕是受不得寒。”
茶雾氤氲中,她突然开口:“那叶家公子...”
“文轩明白,这并非殿下本意,但殿下府中是应该多添几个人了,文轩不能为殿下开枝散叶,自然是要有人做的。”
竹文轩截住她的话头,将茶盏推过来时,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他们初遇时,她随手编的平安结,如今已经褪色发旧,“叶公子...很好。”
顾清鸢看着怀里的人,叹了口气,她也很想和竹文轩有一个孩子,但奈何他是初侍,初侍不得有孕。
这条祖制像把钝刀,日夜研磨着她的心脏。她还记得大婚当晚,竹文轩跪在喜床前为她卸下冠冕时,手腕上那圈被金链磨出的红痕。那是初侍专用的鸳鸯锁,要戴满七七四十九天,以示贞洁。
“傻瓜......”顾清鸢用唇瓣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尖。
怀中人往她怀里钻了钻,手臂习惯性地环住她的腰
顾清鸢望着描金床帐上绣的百子千孙图,喉间泛起苦涩。
那日朝贤贵君塞给她的助孕方子,此刻正锁在书房暗格里,与竹文轩这些年偷偷收集的婴孩虎头鞋放在一起。
她比谁都清楚,竹文轩每次去护国寺上香,总要在送子观音殿前站许久。
她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突然摸到他腰间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那是初侍验身时烙下的凤纹,本该用金印烫一次就好,却因他当时挣扎得太厉害,烙了三次才成型。
侍从端来一碗黑稠的药汁。
这是竹夫人送来的偏方,用了雪山灵芝和百年首乌。顾清鸢至今记得竹夫人将药方交给她时,那双与竹文轩如出一辙的杏眼里,满是支离破碎的光。
“他七岁那年掉进冰湖..”竹夫人颤抖的声音犹在耳畔,“太医说…….说这身子本就不能……”
话未尽,意已明。
若不做初侍,竹文轩或许能在某个春日,抱着自己的孩儿赏满庭海棠。
竹文轩也知道,此时抱着他的人不会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初侍也是自己自愿向母亲提出的,他早就见过这个三殿下,他10岁时同母亲一同进宫前往围猎场参加狩猎大赛,一进围猎场就有一匹受惊的马朝他跑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女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唇若涂朱,齿如编贝,举手投足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一举在围猎场上拔得头筹,他从未见过如此优秀的女子,那时他就在心里偷偷发誓,一定要嫁给她。
回府后他无时无刻都在打听她的消息,听其他富家公子说她是断袖,后来她同叶将军一同出征,屡立战功,这样的少年将军怎么可能是断袖,他才不信。
直到顾清鸢到了及笄的年纪,陛下下旨要竹家出一庶子作为她的初侍,竹家实力渺小,只能答应,那日他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祈求母亲将他送去。
回忆------
青石砖上的寒气透过单薄的中衣,刺得竹文轩膝盖生疼。
他跪在祠堂的蒲团上,面前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光中森然林立。母亲手中的家法藤条第三次抽在他背上时,他终于闷哼一声,前倾的身子被腕间铁链拽住——那是竹家惩戒逆子用的玄铁链,已经很多年没动用过了。
“你可知初侍意味着什么?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嫡子去当初侍的道理!你是竹府的嫡子!你怎么能去当最低贱的初侍呢,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竹夫人的声音抖得厉害,手里的藤条“啪”地掉在地上。
她扳过儿子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中看清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那是要喝绝嗣汤的!你的身子骨...”
竹文轩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再抬头时,血线顺着眉心流到鼻梁,像道朱砂画的姻缘线。
祠堂西窗突然被风吹开,露出院角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
那是顾清鸢去年送来的花苗,说是南诏进贡的四季海棠。
竹夫人望着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眸,突然明白了一切——这株花栽下时,少年偷偷在土里埋了结发香囊。
“为何如此执着她?”
“母亲,那日她在猎场...”他声音低下去,染血的指尖在地上画出弯弓的弧度,“替我挡了惊马...儿臣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
竹夫人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长明灯。
灯油泼在族谱上,正好淹没了庶子竹文雅的名字。
她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翊王为救个无名小卒,左臂被马蹄踏得血肉模糊。
“罢了...”她颤抖出声
“母亲只是不想你受苦。”
竹文轩扑过来抱住她的腿:“母亲放心...”他仰起脸,血与泪混成一片,“孩儿会每天喝药...会好好的,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就够了。”
窗外海棠被夜雨打落,残红粘在窗纸上,像斑驳的血迹。
竹夫人抚着儿子单薄的背脊,想起他五岁那年,也是这样蜷在自己怀里,说要把唯一的参汤留给前线受伤的将士。
“若她真是...”竹夫人突然哽咽,“真是断袖...”
竹文轩笑了。他拾起地上的藤条,轻轻放在母亲膝头:“那孩儿就...就给她绣一辈子的香囊。”
更漏滴尽时,竹夫人终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