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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攀上檐角时，裴昭掀开蜜饯坛底垫的油纸。砑花笺遇松烟现出浅痕——是她在凉州地窖给灾民开的防疫方子，如今竟成了户部清账的夹层。她不自觉裹紧披风，忽见王砚书左腕新添的青淤，正是当夜护她出宫时被刑具勒的伤。
药匙刮过最后一点白药时，陈骁突然攥住她手腕：“七日前长乐坊暴毙的仵作...“皮甲裹挟的寒意渗入肌理，“烧焦的肺管里夹着半颗药丸。“
八角亭外的竹帘应声而落，挡去最后几粒星子。
陈骁话音未落，檐角突然坠下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裴昭反手抄起药箱要挡，却见包袱里哗啦啦滚出二十几个油纸包——全是最时兴的玫瑰糖馅酥饼。
“张小乙！“王砚书突然呛咳着笑出声，鎏金护腕磕在青砖上叮当作响，“你小子拿大理寺的腰牌当饼模？“
墙头探出颗沾满糖霜的脑袋，少年晃着半截枣木腰牌：“王大人这鎏金纹路印在酥皮上，比西市胡饼铺的章子还气派！“他腰间麻绳拴着的三只活鸡扑棱翅膀，鸡爪正巧踩中刺客遗落的檀香盒。
裴昭拈起块酥饼对着日头细瞧，饼面“大理寺特供“的鎏金印清晰可辨：“昨儿灶房丢的半罐猪油...“她突然揪住少年后领，“原来喂了这起酥的模子！“
“姐姐明鉴！“张小乙从裤管抖出半袋芝麻，“这可是陈校尉上月在胡商赌坊赢的彩头...“话音未落，被点到名的黑脸侍卫突然转身，腰间革带应声崩开两颗铜扣——正是张小乙前日拆了改作骰子的那副。
陈骁铁青着脸提裤腰的模样，惹得檐下晒药的婆子们笑岔了气。王砚书忍笑将披风绦带抛过去：“陈校尉系这个，上月内务府新贡的孔雀金线...“
“御史大人使不得！“张小乙突然扑过去截住绦带，“这金线浸了雄黄酒能引蛇...“他脚底打滑撞翻蜜饯架，二十八个陶坛骨碌碌滚向街心。最末那个坛底忽地弹出个竹筒机关，正巧套在追来的活鸡脑袋上。
裴昭眼疾手快掷出银针，针尾缠着的桑皮纸堪堪接住洒落的朱砂。竹筒里扑棱出只灰鸽子，脚环密信上赫然印着王砚书的私章——墨迹未干处还粘着半片酥饼渣。
“好你个张小乙！“王砚书拎起少年后襟，“上回说本官印章被野猫叼走...“他袖中突然滑出个油纸包，正是大理寺厨娘特制的五毒饼，“原是你这馋猫偷去印饼模了！“
满街哄笑中，那灰鸽子突然扑向陈骁头顶。黑脸侍卫挥刀要斩，却见禽鸟精准叼走他发间卡着的酥饼屑，扑棱着落回张小乙肩头。少年得意地摸出把黍米：“御史大人上月喂过它...“
“本官在宫宴上省下的金丝雀食！“王砚书气极反笑，鎏金护腕磕在青砖上迸出火星。忽见裴昭捡起竹筒机关，对着日光一照——内壁细密的糖霜纹路，分明是张小乙常去的那家糖画铺的漏勺改的。
市集那头忽传来刘阿婆的怒喝：“杀千刀的小子！老身的桂花糖漏勺怎的成了暗器？“众人转头望去，老婆子举着锅铲追打糖画吴掌柜，铲头粘着的麦芽糖正巧糊在刺客遗落的乌纱帽上。
张小乙趁机蹿上榆树，怀里跌出半本《大理寺案录》。裴昭翻开被酥饼油浸透的某页，朱批旁竟画着只叉腰的胖鸽子——落款处还按着个油乎乎的鸡爪印。
“上月刑部丢的卷宗...“王砚书突然笑倒在陈骁刚系好的孔雀绦带上，“原是被你拿去垫了鸡笼！“他腰间玉佩勾住绦带金线，生生在玄色官服上扯出条金灿灿的孔雀尾羽。
满街哄笑声里，裴昭忽然嗅到丝异香。她转身按住正偷吃五毒饼的张小乙：“你往黍米里掺了雄黄？“少年鼓着腮帮子指向糖画铺：“吴掌柜新熬的拔丝地瓜...“
话音未落，街角糖锅突然窜起三尺火苗。灰鸽子惊得叼起案卷飞向云霄，密信在空中燃成火团，纷纷扬扬洒落的朱砂正巧落在陈骁新换的绦带上，将孔雀纹染成了锦鸡模样。
“张小乙！“三人异口同声的怒吼惊飞满树麻雀。少年缩在榆树杈上赔笑，怀里抱着的雏鸡突然下个热乎乎的蛋，正巧掉进王砚书官帽里。
裴昭掸去官帽上的蛋黄，指尖忽然触到片硬物。鎏金帽翅的夹层里嵌着半张糖纸，蜜渍的“泰和楼“印鉴竟与户部批文的火漆纹严丝合缝。
“上月初八...“她捻着糖纸转向王砚书，“你说要查泰和楼的冰窖存炭数...“话到半截突然噤声，那日陈骁肋下新伤渗血的纱布，分明裹着同样的糖渍。
陈骁黑着脸夺过官帽，青铜护甲刮落的糖霜簌簌落在青砖缝里。张小乙突然从树杈探头：“那日陈大哥翻墙取冰...“他晃着半截冻梨核，“踩塌了泰和楼后厨的腌菜缸！“
街角应景地传来瓦罐碎裂声。刘阿婆举着断成两截的擀面杖追打吴掌柜：“老身腌了三年的雪里蕻...“杖头黏着的酱菜叶里忽现靛青丝线，与户部库房失窃的蜀锦账册封绳同色。
王砚书突然以袖掩鼻：“这腌菜缸里...“他鎏金护腕磕在坛沿，震出半块发霉的军粮饼，“怎么混着兵部特供的黍米麸？“
裴昭袖中银针已挑开饼上霉斑，针尖沾着的青绿粉末在日光下泛金：“永平六年河西大营闹粮荒时...“她忽将霉粉弹向陈骁新换的绦带，孔雀纹遇毒霎时褪成灰雀。
“御史大人当心！“陈骁旋身挡在王砚书跟前，腰间革带突然绷断。张小乙挂在树梢的麻绳应声而落，栓着的三只活鸡扑棱着冲进蜜饯摊，鸡爪正巧刨开坛底暗格。
二十八个铜秤砣滚落街心，陈骁的乌皮靴踏住其中一个。靴底暗藏的机簧刀片弹出时，裴昭突然想起——这刀槽宽度，恰与三日前刺客腕间刺青的龟裂纹吻合。
“张小乙！“王砚书突然拎起少年后襟，“上月你赊的二十斤铁蒺藜...“他指尖捻起鸡喙沾着的黑渣，“怎么掺进了户部的官炭？“
裴昭已掀开泰和楼的糖罐，蜜渍梅核排列的阵型令她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父亲当年在《防疫方略》里绘制的隔离沟走向图，如今竟成了私盐船的暗河航道。
“陈校尉搭把手！“她突然将糖罐掷向檐角。陈骁的钢刀劈开陶罐瞬间，漫天梅核如星子坠落，每颗落点竟与王砚书前日铺在案头的剿匪布防图分毫不差。
灰鸽子突然俯冲啄食梅核，翅尖扫落的绒羽里混着朱砂粉。裴昭接住飘落的红羽，忽地展颜：“王大人那日说朱雀街要办药市...“她将羽毛按在青苗簿的炭笔批注上，“倒省了咱们的显影药水。“
暮色漫过琉璃瓦时，张小乙抱着的雏鸡突然窜进泰和楼账房。少年举着捣药杵追进去，撞翻的砚台泼出墨汁——永平九年的新墨竟能在户部旧账上洇出三年前的批红。
“都别动！“裴昭突然喝住要收拾残局的伙计。她蹲身沾了点泼在青砖的墨渍，指腹搓开竟是太医局特供的止血散药味：“张院判上月丢的那批三七...“
王砚书已用玉尺挑起账册，尺端金丝缠着的半片酥皮正巧盖住某处朱批：“泰和楼东家昨日送来的冰敬...“他突然用裴昭的银针戳破酥皮，“怎么冻着陈校尉的刀穗流苏？“
陈骁猛地按住腰间刀柄，革带暗扣里掉出粒黍米——正是张小乙那日偷塞给他喂鸽子的饵料。檐角灰鸽子适时地落在他肩头，爪钩上缠着的靛青丝线，与刘阿婆擀面杖上的酱菜绳如出一辙。
“好个环环相扣。“裴昭忽然将银针掷向泰和楼匾额，针尾缠着的桑皮纸迎风展开——正是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防疫疏》残页，此刻被暮色染得如血。朱雀大街的地砖突然隆隆作响，二十八个蜜饯坛自行挪移成阵，坛底狼头火漆正对户部新砌的冰窖气孔。
张小乙抱着雏鸡从地窖窜出，鸡爪上勾着半幅蜀锦：“御史大人快瞧！这料子浸了冰水...“他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竟泛出和青苗簿上一样的松烟味！“
满街哄笑中，王砚书突然将赤玉扳指按在青砖裂缝。地底传来机括咬合的闷响，陈骁的钢刀已劈开泰和楼地窖暗门——三千块官冰垒成的貔貅像轰然倒塌，每块冰芯都冻着半卷灞桥驿船工的卖身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