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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指尖发颤，捏着的半缕青丝扫过陈骁冰凉的下颌。蜜饯核在傀儡胸腔里碰撞作响，她忽觉掌心刺痛——那鎏金液凝成的禁术符文，竟与三年前在凉州当铺见过的波斯火漆印纹路暗合。
“校尉说的第三块砖...“她屈指叩响玉棺边缘，青铜回音里混着药杵捣碎的甘菊香，“可是西市胡商巷第七户的蜜饯铺子？“
话音未落，盲眼妇人突然暴起，乌木杖尖挑着靛青药粉泼向酥油池。裴昭旋身避让间，楠木勺已舀起池底沉淀的西域硇砂，反手洒在陈骁襟前。刺啦作响的腐蚀声中，玄色劲装裂开道三寸长的旧疤——正是永平六年她亲手缝合的箭伤。
“昭姑娘好记性。“陈骁喉头滚出沙哑笑声，傀儡关节发出机括转动的咔嗒声，“那铺子的桂花蜜，可比太医署的麻沸散...咳咳...要甜上三分...“
裴昭瞳孔骤缩。当年他浑身是血倒在裴府后巷，怀里确实抱着个沾满糖霜的油纸包。记忆如金丝般骤然绷紧——永平九年端阳夜，她替陇右节度使施针时，曾在对方后颈见过同样的机括锁眼！
“原是我蠢。“她突然扯断腰间银铃，铃舌金针扎进陈骁旧伤疤痕，“三年前校尉在沙州剿匪，中箭处离心脉偏了半寸，如今想来...“针尖挑出缕靛青丝线，遇风即燃成西域龙涎香的雾霭，“这伤怕是故意挨的？“
酥油池轰然炸开热浪，三百枚蜜饯核随气浪翻涌。盲眼妇人突然撕开袖口，露出腕间叠成三折的靛蓝刺青——正是波斯商队独有的药材密符！
“老身倒是小瞧了裴姑娘。“她枯槁手指抚过乌木杖裂纹，竟从裂缝中抽出一卷泛黄的《胡商铺面契书》，“永平六年霜降，凉州七户胡商联保的画押册，可还识得？“
裴昭后撤半步，靴跟碾碎两粒滚落的蜜饯核。核仁渗出琥珀色糖浆，在地面蜿蜒成龟兹文字的模样。她忽记起去年腊月，陇右军押送西域俘虏途经医馆时，有个波斯药商曾用糖浆在窗棂写过相似字符。
“嬷嬷这契书...“她忽将楠木勺掷向池中残火，勺柄“悬壶“二字映出诡异青光，“缺了第七户掌柜的血指印吧？“
裴昭指尖轻触砖缝，青砖缝隙里渗出的桂花香混着铁锈味。盲眼妇人腕间的刺青被火把映得发亮，三折纹路恰与陇右军虎符暗纹相合。
“第七户掌柜的指印...“她忽然抬袖拂落案几上的药渣，褐黄色粉末在契书空白处凝成个人形缺口，“不就在嬷嬷每日煎的安神汤里么？“
陈骁傀儡身的关节突然发出错位脆响，玄铁护腕裂开细缝，露出内侧鎏金的波斯数字七。裴昭瞳孔微缩——这与三日前她在节度使书房见过的军械账本残页如出一辙。
“昭姑娘这话岔了。“盲眼妇人枯指捏碎药碗，瓷片划破契书却避开那个缺口，“老身煎的可是裴太医亲传的八珍汤，当年陈校尉夜探太医署...“话锋忽转，她袖中抖出半片焦黑的蜜饯纸，糖渍在火光里映出个“骁“字。
裴昭的楠木勺突然卡进青砖缝隙，勺柄悬壶纹撬起块带血槽的方砖。砖底暗格里躺着枚青铜钥匙，匙齿纹路正与陈骁后颈锁眼吻合，匙柄阴刻的龟兹文却在触光瞬间褪成中原小楷——“永平九年春，凉州府衙铸“。
“嬷嬷这戏唱得累么？“她突然将钥匙贴近陈骁心口旧伤，那里结痂的皮肉下传来机簧转动的嗡鸣，“三年前沙州剿匪案卷宗记载，叛军头目后颈也有这等制式的...“
酥油池底忽传来石板推移声，三百枚蜜饯核随水流涌向暗道。裴昭靴尖勾起块松动的方砖，砖面朱漆剥落处，露出半幅凉州舆图——第七户蜜饯铺的位置正压着陇右军粮仓的标记。
青石砖裂开三寸缝隙时，檐角铁马忽撞碎滞重夜色。裴昭转身欲擒探向舆图的枯手，却见玄色箭矢破窗而入，精准钉住盲眼妇人甩出的毒镖。箭尾白羽轻颤，镌着琅琊王氏的云纹图腾。
“昭姑娘小心舆图染血。“
温润嗓音贴着背脊传来，裴昭骤然绷紧的肩头撞上缕沉水香。绯袍青年握弩的手骨节分明，鎏金螭纹护腕擦过她发间木簪，绛纱官服袖摆恰到好处挡住飞溅的蜜饯糖浆。
盲眼妇人踉跄拽断袖口，三折纹刺青竟被箭风削去一角：“王御史这是要越权干涉太医院内务？“
“随安监察河西道药材市易，恰逢其会罢了。“王砚书取出鱼符在火把下缓转，符身星图与舆图粮仓标记暗合，“倒是司药嬷嬷的龟兹刺青，需添作呈堂证供。“
裴昭指尖轻叩暗格里的青铜钥匙，忽觉凉意浸透指腹——新任监察御史半月前在陇右端了私盐案，那折子上朱批的瘦金小楷与钥匙暗纹形似。永平九年春的字样，恰是此人擢升御史台的时月。
“御史大人可知凉州府牙兵换防的规矩？“她突然将钥匙楔入案几榫卯，机关转动声里护住粮仓标记，“未持节度使鱼符者，寅时三刻私查胡商巷当杖五十。“
王砚书轻笑一声，忽以弩身挑起她腰间银铃：“若我押的是隋王殿下的麒麟符呢？“铜符翻转间露出半张洪武年的盐引契纸，纸角画押赫然与盲眼妇人的刺青相叠。
酥油池忽腾起古怪青烟，陈骁傀儡身关节发出濒死兽类般的哀鸣。裴昭余光瞥见他玄铁护腕内侧渗出的靛青黏液，三年前沙州剿匪时见过的溃创之毒正攀附其腕。
“昭儿当心池底...“
陈骁突然暴起撞开王砚书，断臂卡住即将闭合的暗道机关。玄甲自肩头寸寸剥落，露出的皮肉纹着陇右军暗桩的黥印——与第七户掌柜左颈烙印如出一辙。
“骁卫长这是要以身证道？“王砚书袖中滑出柄缠金丝白玉尺，精准量过溃创边缘，“三日前折冲府报你战死轮台，倒不知尸身会藏在蜜饯铺的暗窖。“
裴昭忽觉喉头发涩。永平九年的春雷夜，陈骁冒雨送来退热药时，护腕边缘也残存这般刺鼻的莨菪叶气息。她银铃铛里藏着的广陵散解药，正能止这毒溃三寸。
“大人这玉尺缺了寒水石镀层。“她突然割断半截袖纱裹住陈骁断臂，“凉州地气燥热，量这些阴湿疮毒怕要涨半厘。“
石砖骤然塌陷三寸，舆图粮仓标记随暗道水流急转西去。王砚书忽将麒麟符塞进她掌纹，符身余温灼得旧疤发烫：“昭姑娘选个时辰，随安愿作破局药引。“
裴昭掌心麒麟符棱角硌入旧疤，王砚书袖间沉水香混着陈骁伤口的莨菪味，在暗道石壁上洇出深浅水痕。她忽以银簪挑破袖口暗袋，抖落三颗赤色药丸——正是那日替陇右军押粮官解毒时克扣的莨菪解药。
“御史大人可知'悬壶三问'的规矩？“她碾碎药丸抹在陈骁溃烂的黥印上，“见虎符不跪者问罪，见麒麟符不拜者问心...“药粉触及腐肉腾起青烟，黥印竟褪成永平六年的军粮押运批文。
王砚书玉尺忽横在她腕间三寸，尺上缠金丝映出暗格锁眼：“昭姑娘漏了第三问——见真龙不俯者，当如何？“尺端挑开她颈间银链，坠着的半枚龟甲竟与粮仓标记严丝合扣。
暗道水流骤然倒灌，三百枚蜜饯核随涡流嵌成河图阵。盲眼妇人突然撕下残破刺青，靛蓝纹路遇水化作陇右十九州的漕运密图：“老身倒要看看，琅琊王氏的玉尺，量不量得尽河西道的陈粮旧账！“
裴昭靴尖忽踢翻药炉，炭火滚入水涡的刹那，楠木勺已舀起沸腾的硇砂汤。青铜钥匙在汤中泛起诡异铜绿，匙齿纹路竟与王砚书玉尺暗槽相合。
“大人这量天尺...“她突然扣住王砚书执尺的手，引他量过陈骁心口旧伤，“缺了道止血的银丝槽。“指尖暗劲震碎玉尺表层，内里鎏金凹槽赫然现出半张永平六年的军械图。
陈骁喉间忽溢出声模糊呜咽，断臂在舆图上洇出个“七“字血印。王砚书眸色骤深，麒麟符突掷向涡流中心：“昭姑娘可敢与王某赌个时辰？三更鼓响前破不开这漕运局...“
话音未落，暗河对岸传来铁器凿壁声。裴昭旋身避开飞溅的碎石，见凿穿的壁洞里伸进截镶玉算筹——正是三日前她在节度使书房见过的河工验算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