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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你身负济世之能,不该将一生困于此地。”
实则在这秋梧县内,文修元是苏晚最欣赏之人,除了才能方面,他对人之价值的见地更是不凡。他知女子不易,亦知女子于世也会有不可估量的作为,故而从不轻视任何人,也绝不高攀任何人,否则以他如今探花郎的声名,何愁在王都找不到高门所依?
“修元。”她忽然轻笑,惊破流萤织就的光网,“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大安琉璃盏?”指尖拂过新结的忍冬果,“越是华美的器物,越经不起晨露浸染。”
文修元袖中的地契突然变得灼人。他想起琼林苑夜宴,三皇子将冰裂釉茶盏递来时,盏中明月碎成万千星辰。就像此刻苏晚眼中摇曳的灯火,分明近在咫尺,却隔着永远触不到的薄冰。
文修元下意识去扶苏晚手腕,却见她后退半步,绣着草药的袖口堪堪擦过他指尖金丝绣纹。
檐下铜铃忽被夜风撞响,惊散满地心事。文修元望着掌心被竹篱划破的朱砂纹路,忽然看清那些年错认的情愫,原是她刻意留在药圃边的断肠草,温柔裹着致命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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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扉合拢的刹那,檐角灯笼忽然晃了晃。苏晚转身时,正撞进凉台上那抹玄色身影的眸中,他倚着斑驳的朱漆栏杆,腰间的羊脂玉珏在夜风里寂寂无声。
“公子莫不是......”戏谑之词尚未出口,便被他眼底流转的星河截断。那是蛊毒消散后新生的眸光,比药庐里最珍贵的明珠还要清冽三分。
“明日启程。”
苏晚扶在篱笆上的手蓦地收紧,忍冬藤蔓的尖刺扎入掌心。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那该备些践行酒。”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露水,溅起星点寒凉。
地窖深处传来陶瓮相碰的闷响,片刻后,苏晚抱着两个酒坛子出来,兴冲冲地跑上了凉台。
黑狐狸凝视着怀中突然多出的酒坛,坛身还沾着女子怀中的余温。她搭脉的指尖轻轻掠过腕间,像春燕掠过冰封的湖面,惊起涟漪层层。苏晚扬起下巴对他灿然一笑:“哈哈~少喝一些,无碍无碍。”
酒液入喉时,黑狐狸忽然开口:“苏姑娘想一辈子留在此地?”
檐下铜铃恰在此时被风撞响,惊碎了后半句话。苏晚倚着栏杆仰头灌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瓷白的脖颈滑入衣襟,在月色下蜿蜒成蛊纹的形状。
“那公子认为我该去哪里?”她捧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然后扭头看向黑狐狸,不紧不慢地吐出四个字:“大安王都?”
黑狐狸静静看着她,没有因她戏谑的口吻而感到尴尬,反而一脸认真地道:“你师父出现在都城。”
苏晚连忙收起笑:“被人绑去的?”
黑狐狸摇了摇头:“不像。”
苏晚长舒一口气:“哦,那应无事。”
苏晚原本以为是南桑人绑走了常老头,虽说她笃定常老头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落到南桑人手中,多少还是有些隐患。如今黑狐狸却说他出现在王都,且看起来还是自发的行为,那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她心中这般想着,黑狐狸却有些不解,于是苏晚又笑呵呵地道:“老头命好,能活到一百多岁。”然后举起酒坛子与黑狐狸碰了一下,一脸感激地道:“还是要多谢云公子的消息。”
夜风卷来远处的更鼓声,苏晚忽然指着漆黑的天幕轻笑:“说出来云公子可能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这片天空,你看这夜色,像不像......”尾音消弭在酒气里。黑狐狸侧目望去,见她眼底映着灯笼残火,竟比星河更加璀璨。
“你醉了。”
苏晚抱着酒坛子,笑呵呵地点头:“是啊,不醉,怎么敢看它?”
“这四年……”酒坛突然歪斜,琼浆泼在青砖上绘出扭曲的星图,“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苏晚踉跄着向前扑去,发间木簪坠地的脆响惊破夜色。玄色广袖如云般掠过,她瞬间跌进了带着沉檀香气息的怀抱里。
灯笼的火苗在风中明明灭灭,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黑狐狸望着怀中蜷缩成团的女子,她发间残留的艾草香与酒气交织成蛊,正顺着血脉侵蚀他刚痊愈的心窍。
“你不懂.....”她在他怀中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描摹他襟前暗纹。
余音散入渐起的夜雾,廊下飞蛾突然齐齐振翅。黑狐狸将人打横抱起时,瞥见药圃深处新开的曼陀罗,殷红如血的花瓣在月下舒展,恰似女子醉后晕染的唇色。他轻轻一叹:“你不说,怎知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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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窗棂时,苏晚被檐角铜铃惊醒。宿醉的钝痛在额角跳动,她盯着帐顶游动的光斑,昨夜零星的记忆如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细密密地啃噬着神经。
“黑狐狸……”她无意识呢喃,指尖突然攥紧锦被。恍惚间浮现那人错愕的眉眼,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称呼。
记忆忽的如潮水漫涌。当他被自己勾着脖颈跌进床帷时,银铃铛在暗夜里发出碎玉般的震颤,她指尖点过他鼻梁时,他睫毛在烛火中惊起蝶影,她嘴里嘟囔:“其实你人也挺好的,尤其长得挺好,这要是在我们……”
那人低头淡淡地望着她:“你们……什么?”
苏晚平躺在床上,手臂勾着黑狐狸的脖子,明媚一笑:“我们村啊,你要是在我们村里,铁定被一群小姑娘追着跑,嘿嘿嘿~”
黑狐狸平静地注视着苏晚,慢慢放低了身子,脸朝她逼近,裹着夜露的喑哑,反问道:“你也会,追着我跑?”
苏晚望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目光缓缓移向他的唇,忽然心中一动,对那人说道:“你上回喝了我的血,我是不是......得讨回来?”紧接着苏晚勾紧了那人脖子,慢慢凑近他的唇......
苏晚猛然掀被坐起,锦被滑落露出半截绯色心衣。晨风掠过颈侧,她突然捂住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温软的触感。铜镜中映出她倏然涨红的脸,像极了药庐外新摘的朱砂梅。
她踉跄着推开窗,晨雾中依稀可见蜿蜒的山道上,马儿正碾碎满地朝露。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落她鬓边犹带酒气的木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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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官道上,晨光将玄色衣袍染成流动的鎏金。玄衣人勒马回望时,山巅药庐的轮廓正被朝雾洇成水墨。少年抛来的水囊在空中划出银弧,被他反手接住时,惊起林间早莺。
“今日务必赶到梧州城。”玄衣人话音方落,马蹄已踏碎青石板上未晞的露珠。
同一轮朝阳下,苏晚指尖正抚过信笺上未干的墨痕。
“得遇姑娘,吾之所幸。承蒙姑娘数度相救,吾所负之恩情甚巨,心内愧悔交加。望姑娘宽宥吾昔之粗陋无礼,卿之恩情,无以为报。若姑娘不嫌,恳请收下此玉,他日如有遇困,可持此玉至锦上轩,凡姑娘之所求,吾必竭力应之。愿姑娘此后年年喜乐,岁岁欢愉,事事顺遂,皆得所愿。”
冰裂纹宣纸被晨光浸透,显出内里暗藏的银丝云纹,这般寸纸寸金的雪涛笺,倒衬得那句“年年喜乐”格外庄重。羊脂玉珏触手生温,刻着“昭”字的凹痕里,还残留着某人指腹的薄茧。
“倒是写的一手好字!”苏晚对着虚空轻笑,将玉珏收入贴身药囊。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得杨小宗连滚带爬地从地窖里窜出,发间还沾着蛛网。
“蛇!青鳞红信子的!”小少年飞奔至苏晚跟前,攥着苏晚裙摆的手直打颤,“就盘在药篓上!”
苏晚拎起裙裾往地窖去,绣着忍冬纹的软履踏在石阶上寂然无声:“南桑的碧血蛇最喜阴寒,我拿冰蚕茧养了半月......”话音戛然而止,她望着空荡荡的药篓,忽然笑出了声。
石缝间歪歪扭扭用炭灰画着只狐狸,杨小宗凑近细看,气得直跳脚:“定是那黑心肝的!晨起我还瞧见他往地窖......”
余音散在穿堂风里。苏晚摩挲着冰蚕茧上的齿痕,一脸嫌弃道:“都跟着小师父耍了一个月,怎的还这么胆小?”
杨小宗满脸幽怨,皱着小脸瞪着苏晚,嘟嘟囔囔道:“哼,虚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