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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苏晚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人眼中的自己。而他说他不会让她死,大抵还是因为这张脸。
“我知道,公子舍不得。”苏晚忽然轻轻一笑,终于还是说出了她发现的秘密,他内心深处的痛。
“公子心里住着一人,而我,恰好长得像她,对吗?”
话音方落,黑狐狸的心猝然一跳,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晚,终于明白她近日态度大变的缘由。他微敛起眉,一只手撑在苏晚头顶上方,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你近日的态度,是因为这个?”
目光慢慢变得锐利,语气也变得更加冷冽,他朝着她的脸又近了半分,此刻似乎只要苏晚轻轻一动,便可轻易触及到那人鼻头。他的一字一字,混着竹叶青茶的香气,轻轻飘落在苏晚的脸颊、耳畔,那一声一声,却听得人无比心惊!
“你突然变得有恃无恐,是因为你觉得你像她,所以我便不舍得杀你么?”
苏晚背脊挺得笔直,忽的又轻笑一声,回应着那人逼视的目光,似是抱着决然赴死的心在抵抗那人对她的尊严一次又一次的践踏和威胁,“公子凭何觉得,是我在有恃无恐?一直以来,不都是公子在搅扰我的生活吗?”
黑狐狸淡淡地望着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看透过她。
许久许久,他终是叹了口气,收回手,退了两步,一脸严肃地道:“苏晚,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利用你,也绝不会,轻易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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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余烬在杨小宗鼻尖抹了道灰,他盯着那盘焦黑的山鸡皱成苦瓜脸,眉毛拧成一团:“苏姐姐,你确定这能吃?”
苏晚的陶勺“当啷”磕在锅沿,惊飞了檐下偷食的麻雀。阿木倚着廊柱抛接山果,琥珀瞳仁里似乎还映着方才厨房门缝漏出的剪影,玄色广袖正将杏色裙裾困于土墙之间。
苏晚将石桌上的菜盘重新理了理,随手将那盘山鸡野蘑菇挪到了桌子边缘,把其他的菜怼到两个小人儿面前,顺口问:“你俩怎么回事?”
杨小宗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回道:“阿爹阿娘今早去了镇上,临走前叫我和小五来投奔你。”
苏晚“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沉寂了会儿,杨小宗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苏姐姐,我听阿娘说,修元哥哥就要回来了。”
苏晚平静地吃着饭,语调淡淡:“他回来便回来,与我说作甚?”
杨小宗见苏晚这不以为意的模样,连忙放下筷子,呼啦了下嘴上的油,突然嚷了一嗓子:“修元哥哥中了探花郎!”声音震得竹筛里的药草簌簌落灰。小五被肉丸子呛得满脸通红,攥着苏晚袖角直晃:“苏姐姐,苏姐姐,探花郎是不是比县太爷还威风?”
堂屋内,阿木的筷子尖挑着片焦黑蘑菇,在日光里转出晶蓝,他意味深长地瞄向对面之人,眼里满是狡黠。
杨小宗偷偷瞄了一眼堂屋内的人,然后阴阳怪气地继续:“苏姐姐,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阿娘说,这村里的姐姐可都眼巴巴地盯着呢!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一个不留神,修元哥哥被......”
苏晚猛地一抬眼,不耐地看着杨小宗,吓得他立马吞下了那个“抢”字,怯生生地加了句:“可有你后悔的!”
玄衣人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淡淡地看向院子里那抹杏色倩影,不知所想。
苏晚挑眉望着杨小宗,慢慢扯出一张危险的笑脸:“你阿娘与你说了这般多,你竟都记着了,看来是宁夫子布置的课业太轻简了些,改日我要与他提个建议了,咱们的小宗啊,得重点关注一下。”
杨小宗听完脸色骤变,叫道:“苏姐姐,你莫要坑我!昨夜我写的手都要废了。”
小五吃得正香,闻言连忙放下筷子,抓起杨小宗的手摸了摸脉,然后抬起头对他眨巴着眼睛,甜糯糯道:“小宗哥哥,还好还好,没有废。”
杨小宗将小五的手轻轻拨开,捏了捏这傻小子的脸,小五冲他笑得软绵可爱,俩小人儿就开始玩闹起来。苏晚不耐地“咝”了一声,用筷子敲了敲碗。俩人立马停止了打闹,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前方,满是怯意,所怯之人却并非苏晚。
苏晚察觉到有人靠近时,那少年已经坐了下来,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几人,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轻敲着桌面,那一声一声清脆的叩击,每一声都带着目的似的,落入苏晚的耳中。觉察他目光有意,苏晚笑了笑,放下碗筷,开口问道:“阿木公子有话说?”
少年狡黠一笑,直截了当地道:“我想收个徒弟。”目光由苏晚转向杨小宗,笑意更深:“这小子看着挺敦实。”
当事人杨小宗立马跳了起来,躲到苏晚身后,叫道:“苏姐姐,他是想拿我当木把子练手。”
苏晚诧异地看着阿木,他看起来大约也就十五六七,人是狂了些,但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苏晚微一蹙眉,假意问道:“阿木公子不是消遣我吧?”
少年浑不在意道:“消遣你有什么乐趣?”
根除黑狐狸体内的蛊毒,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想来阿木亦是晓得他们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了,这才打起了消遣杨小宗的心思。不过他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若是......
苏晚思索了片刻,“一个月,不知阿木公子能将一个毫无武功底子的人,练到何种品级?”
少年瞥了她身后小人一眼,自信掺杂着几分不耐:“不太笨的话,在三个挑夫大汉手底下自保,绰绰有余。”剑穗扫过石桌面,孔雀石在孩童惊恐的瞳仁里放大,少年笑了笑,又接着道:“或者,教他怎么接住你的毒蘑菇。”
苏晚旋即一笑,将杨小宗从身后拖了出来,推到阿木跟前:“小宗,快叫师父。”
杨小宗小脸一黑:“苏姐姐!”
少年立即站起来,提溜起杨小宗的后衣领子往小院外拖去:“走,跟为师逮山鸡去!”不一会儿,后山药圃里传来那“徒弟”哇哇乱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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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氤氲中,苏晚将最后一捧药草掷入浴汤,碧色浮萍在氤氲水汽中载沉载浮。回身时,黑狐狸正倚着雕花木屏,玄色暗纹长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倒映在水中的眉眼比往日更显苍白。
“公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尾音未落,他忽然抬眸,那目光像淬过霜雪的剑锋,偏又裹着星点火光,生生截断她刻意营造的轻佻。苏晚指尖无意识蜷起,竹篮里残余的药渣簌簌落在地上。那人静静地望着她,轻声吐出二字:“不会。”
鎏金缠枝盒启开时,冰魄月牙的寒香沁透满室。此药为根茎所制,噬心蛊虫喜花粉,却不喜根茎,故而花瓣磨成粉末可诱发人体内的蛊虫啃食血肉,而根茎制药被服用后,则会令蛊虫在血液中急速流窜。
那夜他闯入时,箭毒浸透的衣襟下,心口处狰狞凸起的蛊纹,竟比淬毒的箭镞更令人胆寒。那不是普通的蛊,也不会像寻常的蛊一样要人性命,却类似慢性毒药一样损耗人的身体,致人天命不永,且每一次发作皆是酷刑。噬心之蛊,万蚁穿心,全身冷热交替,仿若置于冰川火海之中被凌迟数万次,每一次,都是想死而不能的绝望。那如渊的黑暗就这样一直吞噬着他,孤独得没有尽头......
金丸在掌心滚动的刹那,苏晚忽觉腕间发沉。十四年的噬心蛊毒,每月初七子时发作的时辰,早已化作他骨血里的刻痕。到底是怎样的决心,让他坚持活了下来?
“为何信我?”这话在舌尖转了三转,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屏风后未有回应,顿了顿,却只传来衣料窸窣声。
浴汤漫过他胸膛时蒸腾的雾气里,苏晚瞥见他心口淡青色的蛊纹正诡异地蠕动。她抬脚走到浴桶跟前,将药丸递给了他,那人轻捏起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银针破开氤氲水汽,第一针落在膻中穴时,桶中人的脊背骤然绷紧。苏晚望着银针尾端震颤的弧度,忽然想起那夜他勒住她脖颈之时,和与他谈判时的情形。四十九处要穴渐次封死,他紧扣桶沿的指节已泛出青紫,却连一声闷哼都吝于施舍。
蛊虫流窜之痛,比其啃食之痛,过之无不及。
“何苦……”针囊收拢的刹那,苏晚不经意间瞥见水面漂浮的几缕乌发。
廊外忽起春风,卷着杨小宗稚嫩的呼喝以及阿木的叹息。那个总爱叼着草茎的少年此刻正倚在廊柱上,手中把玩的孔雀石映出他脸上的一丝揪心。
灶间药吊子咕嘟作响,苏晚盯着跃动的火苗,眼前却浮现他咽下金丸时滚动的喉结。冰魄月牙的根茎促使蛊虫在血液里游走的滋味,该像千万冰锥凿开经脉。这十四年来,每个被蛊虫啃噬的深夜,他是否也是这样沉默着数尽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