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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的主母,机关算尽,媚态百出,却一头撞在了太子妃漫不经心的顽石上,撞得头破血流,颜面尽失!
她心底竟然升腾起喜悦,一种大仇得报的喜悦,卢雪晴的指尖在宽大的袖子里,死死掐住了那片深紫的淤伤,尖锐的疼痛此刻竟奇异地带给她一丝清醒的、近乎报复性的冰冷快感。
原来……权势到了极致,真的可以如此随意。
随意地颠覆一个认知,如同拂去微尘。
随意地戏弄两个婢女,将她们妆点成滑稽的珍宝架,然后漫不经心地承认,只为了……“瞧着热闹”。
卢雪晴的心,对姜保宁那份复杂难言的好感,此刻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上心头。
这好感里,混杂着对那份绝对权势带来的颠覆力量的震撼,对那骄纵任性下隐藏的、漠视一切规则的向往,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份能将杨氏之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力量的隐秘崇拜。
杨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知必须尽快切入正题。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更加殷切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殿下容禀,妾身今日厚颜携女前来拜谒,除却仰慕天颜,心中实有一桩小事,思来想去,唯恐冒昧,却又想着殿下素来宽仁……”
她顿了顿,观察着姜保宁的神色,见对方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才鼓起勇气继续道,“听闻宫中不日将举办春日宴,邀各家闺秀名流入宫赏春,共襄雅集。妾身这两个不成器的女儿,久居深闺,见识浅薄,若能得蒙殿下恩典,许她们随侍开开眼界,见识见识那等真正的繁华气象,聆听名士高论,结交一二良友,于她们日后……也是莫大的裨益。”
卢雪昭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充满期待地看向姜保宁。
春日宴!那可是京中顶级贵女的盛会,若能参加,她的身份地位将截然不同!
卢雪晴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以及随之而来的、主母更严苛的要求和审视。
姜保宁正端起手边一盏雨过天青色的定窑茶盏,她低头,轻轻吹了吹茶汤表面并不存在的浮沫,那然后,她抬起眼,唇角倏然勾起一抹极淡、极慵懒的笑意,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骄纵的随意:
“春日宴?” 她声音清越,语调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然可以去。这有什么不行的?帖子横竖是要发的,多两张少两张,不过添双筷子的事。”
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袖上微尘!
她声音都带了颤音:“谢殿下恩典!谢殿下天恩浩荡!妾身……妾身母女感激涕零!” 卢雪昭也是喜形于色,连忙跟着母亲再次起身行礼。
唯有卢雪晴,在听到那句“添双筷子的事”时,心头涌起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滋味。
是机会,却也像是一件被随手施舍的物品。她跟着起身行礼,动作依旧标准,心中却波澜起伏。
接下来的寒暄,便在杨氏极尽谄媚的奉承、卢雪昭刻意讨巧的接话与姜保宁漫不经心的回应中,如同拉锯般缓慢推进。
姜保宁的回应则始终是淡淡的。她时而拨弄一下臂弯的披帛,时而侧头与云落雪低语两句,时而端起茶盏抿一口,对卢家母女的奉承,多数只是用“嗯”、“哦”、“是吗”这样简单的音节敷衍过去。
只有一次,当卢雪昭壮着胆子提到最近京中兴起的一种新式眉形“桂叶眉”时,姜保宁似乎才提起了一丁点兴趣,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桂叶?显老气。不如远山。”
卢雪晴始终沉默地坐在最下首,她低垂着眼,看似恭顺,心思却已飞远。
眼前却反复回放着太子妃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嫡出庶出,都是自家的女儿”。
这话语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不断撞击着她十五年来被“庶女”二字禁锢的认知高墙。
那高墙在松动,在龟裂!她忍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才让眼角的余光,极其谨慎地、飞快地向上首扫去。
权力,真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透入的天光已微微偏斜。姜保宁似乎终于对这漫长的、毫无营养的寒暄感到了彻底的厌倦。
她放下手中把玩许久的茶盏,瓷器与檀木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
这声响如同一个信号。
她抬起眼,目光掠过依旧沉浸在攀附成功喜悦中的卢崔氏,唇角那抹慵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送客的意味,声音却依旧清越:“时辰不早了。卢夫人携女远来辛苦,早些回府歇息吧。”
她连忙起身,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是是是!殿下体恤,妾身感激不尽!今日得见天颜,聆听殿下教诲,实乃毕生之幸!妾身这就告退,不敢再扰殿下清静。”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卢雪昭再次深深行礼。
卢雪晴也跟着起身,垂首行礼。起身的瞬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再次飞快地、近乎贪婪地向上首望了一眼。
姜保宁微微侧首“我那有几匹好料子,便送给夫人给女儿们做衣裳吧,春日宴记得穿着。
杨氏顿时欣喜若狂,欠欠身“谢殿下恩典。
她跟姜晏珩离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卢雪晴,那眼神中似乎有…期许?
仅仅一瞬,她便立刻垂下眼,心跳如鼓。
回程的朱轮车内,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杨氏脸上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拉着卢雪昭的手,喋喋不休地复盘着今日的“成功”:“……瞧瞧!为娘说什么来着?太子妃殿下何等尊贵,肯见我们便是天大的恩典!昭儿你今日表现甚好,落落大方,那几句关于桂叶眉的话接得也巧!殿下虽只说了‘远山’二字,那也是金口玉言!春日宴的帖子到手了,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卢雪昭依偎在母亲身边,脸上也洋溢着兴奋的红晕,娇声道:“都是娘教导有方!殿下……殿下真是神仙般的人物,那身衣裳,那些首饰……女儿若能学得万一……”
母女俩沉浸在喜悦的展望中,完全将角落里的卢雪晴视若无物。
卢雪晴依旧蜷缩在车厢最昏暗的角落,背脊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上。
手臂内侧被主母拧出的那片深紫淤痕,在衣料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阵阵传来尖锐的抽痛,提醒着她今日承受的屈辱。
主母方才在姜府门外,借着替她整理衣襟的由头,手指再次狠狠掐进她臂上那片伤处,压低声音的警告如同毒蛇吐信:“今日算你运气!若敢在春日宴上给卢家丢脸,仔细你的皮!”
然而,此刻盘踞在她心头的,那尖锐的疼痛和恐惧,却似乎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冲淡、甚至暂时压制了。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眼前不再是晃动的地毯纹路,而是反复浮现出砺锋堂上首,那抹秾丽如霞的身影,以及她漫不经心说出那句石破天惊话语时的神态。
“嫡出庶出,都是自家的女儿。”
“分什么高下贵贱?”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一遍遍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更深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眩晕的、颠覆性的认知。
姜保宁说这话时,并非出于怜悯,也并非刻意施恩。那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理所当然的漠视。
仿佛在她眼中,嫡庶之别就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特意提及。
这种高高在上的漠视,这种视规则如敝履的骄纵,却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劈开了卢雪晴心中那堵名为“命定”的、由主母和整个世俗礼教浇筑而成的高墙!
原来……可以这样吗?
原来在有些人眼中,她这个“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秧子”,竟也能和嫡姐一样,被轻飘飘地归为“自家的女儿”?
没有鄙夷,没有刻意划出的鸿沟,只有一种近乎傲慢的、将森严等级视为无物的漠然?
可此刻,卢雪晴冰封沉寂的心湖深处,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火种。
那火种并非炽热的希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震撼与颠覆感。
它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经年累月的寒冰,也暂时麻痹了那尖锐的屈辱之痛。
她第一次,对一个高高在上、本该遥不可及的人物——姜保宁——生出了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好感。
这好感无关地位权势,亦非因那春日宴的施舍。仅仅因为,那个人,用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就如此轻易地、如此彻底地,撼动了她十五年来被钉死在“庶女”位置上的、沉重如枷锁的命运认知。
车窗外,深秋的暮色四合,将卢府那象征着森严等级的朱门高墙染上一层冰冷的暗红。
卢雪晴缓缓抬起头,透过车窗缝隙,望向那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天空。
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冰湖之下,悄然涌动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