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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开学后，李小通每周日下午都会准时来邓鑫元家辅导。两点的门铃，他总提前十分钟到，站在楼下等，怕早了打扰人家休息。一开始，邓鑫元对他并不热络，辅导时只讲题，很少闲聊，讲完就把高等数学课本推到他面前：“把这十道题做完，下周我检查。”气氛有点冷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李小通的基础确实差，高等数学的极限部分，邓鑫元耐着性子讲了两遍——先用课本上的“数列极限”例题，又举了“从家到学校距离越来越近”的生活例子，他还是皱着眉，手指在“ε-δ语言”的定义上反复摩挲，小声说“没懂”，甚至把“导数的几何意义”和“微分的近似计算”弄混了，画图时把切线画成了割线。
邓鑫元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心里忍不住有点烦躁：当年表舅母觉得我是乡下孩子，配不上碰她那只上海牌手表，图啥呢？早知道基础这么差，当初就不该心软答应。
可抬头看到李小通着急得红了脸，握着笔的手都在抖，额头上冒出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却还是凑过来小声问“邓老师，能不能再讲一遍”，那副“我真的很想懂”的样子，让邓鑫元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十五岁时在国营厂家属院门口，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手足无措的少年；高考前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手表，鼓起勇气去借表，却被表舅母一句“你手糙，别碰坏了”拒之门外，担心考场上误了时间而整夜没睡的农村孩子。
他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把课本翻到最前面，换了更简单的方式：“咱们不从定义开始，先画个函数图，你看这个曲线，当x越来越大时，y是不是越来越靠近0？这就是极限。”他一边画一边讲，从“变量”“函数”的基础概念教起，一点点引导李小通计算、推导，直到李小通眼里露出“哦，原来是这样”的光，眉头舒展开来，才停下来让他做题。
苏晚看出了邓鑫元的心思，私下里劝他：“别跟自己较劲，你帮他，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不是为了当年的事。再说，小通这孩子踏实，每次来都带着记满问题的笔记本，值得帮。”邓鑫元点点头，慢慢调整着心态，辅导时开始试着跟李小通聊几句，问他“在学校食堂吃得惯吗”“大学物理的课能听懂吗”，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他发现，李小通虽然基础差，但特别踏实、肯学。每次辅导前，他都会把一周内不懂的问题记在那个印着动漫人物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一页，辅导时一条一条问，生怕漏了一个；辅导结束后，他也不会立刻走，会留在书房里再学一个小时，把当天讲的内容再梳理一遍，遇到不懂的就用红笔圈出来，等下次辅导时问。
有一次，邓鑫元晚上起夜，已经快十一点了，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走近一看，李小通正趴在桌上做题，头埋得很低，手边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还有一杯凉了的白开水——他为了赶在辅导前把上周的题做完，下午没去食堂吃饭，只买了个馒头当晚餐。
邓鑫元心里的那点膈应，渐渐淡了。他从厨房拿了盒热牛奶，又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煮好的鸡蛋，放在李小通手边：“先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做题，累坏了身体得不偿失。”李小通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睛有点红，连忙放下笔道谢：“邓老师，谢谢您……我就是想把题做完，不然下次辅导又跟不上。我要是转不了专业，就辜负您和爷爷的期望了。”
“别想那么多，好好学就行，饭得吃，觉也得睡，身体是本钱。”邓鑫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以后来不及吃饭，就提前跟我说，家里有饭，别总吃馒头。”那天晚上，李小通吃完东西，又学了半个小时才走，走的时候，特意把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草稿纸叠好放进垃圾桶，连椅子都放回了原位。
转专业考试定在11月底，考前半个月，邓鑫元特意把机械制造专业往年的转专业真题找出来，陪着李小通刷题。“你看，这道极限题，去年考的是‘无穷小量替换’，咱们上周刚练过；还有这道导数应用题，求切线方程，步骤我都给你标在旁边了，考试时别慌，按步骤来。”他把重点题型整理成一个小册子，标上“高频考点”“易错点”，让李小通随身带着看。
考试那天，邓鑫元特意早起给李小通发了条短信：“别紧张，正常发挥，你这几个月的努力没白费，肯定没问题。要是遇到不会的题，先跳过去，把会的题做完再回头想。”
走进考场时，李小通手里攥着邓鑫元给的小册子，手心全是汗。拿到试卷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选择题的前三道，都是邓鑫元反复强调的“极限计算技巧”；填空题考的“微分近似计算”，正是他之前总弄混，邓鑫元陪着他练了十遍的题型；大题第一道是“导数的几何意义应用题”，第二道是“不定积分的换元法”，甚至最后一道附加题的“数列极限证明”，邓鑫元都带着他画过辅助线，推导过步骤。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笔尖划过纸张时格外顺畅。遇到之前卡壳的“微分计算”，他想起邓鑫元说的“把dx当成一个整体，就像算乘法分配律”，一下子就通了；做“积分题”时，他按照邓鑫元教的“先看被积函数的形式，再选换元法”，步骤一步都没乱。整个考试过程，他没慌过一次，甚至还有时间回头检查了一遍，把一道题的计算错误改了过来。
考试结束铃响时，李小通信心满满地交了卷，第一时间给邓鑫元打电话，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邓老师！题目我都会做！您之前讲过的极限题、导数题都考了，连附加题的思路都是您教我的，我做得特别顺！肯定能过！”
邓鑫元拿着手机，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蹦蹦跳跳的样子，笑着说：“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晚上好好吃顿庆祝一下，别再啃馒头了。”
一周后，转专业录取结果在学校官网公布。李小通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划过“机械制造专业录取名单”，直到看到“李小通”三个字时，他激动得跳了起来，抓起录取通知书就往邓鑫元家跑。
跑到楼下时，他已经满头大汗，T恤都湿透了，手里的通知书被攥得有点皱，却紧紧贴在胸口。敲开门，他对着邓鑫元大喊：“邓老师！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机械制造专业！”他激动得手都在抖，声音哽咽，话都说不完整，“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每周陪我刷题，帮我整理考点，我肯定考不上……”
邓鑫元接过录取通知书，看了一眼上面的“机械制造专业”字样，又看了看李小通兴奋得通红的脸，也替他高兴：“恭喜你，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帮你指了条路，题是你自己刷的，试是你自己考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他转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是银色的，刻着“勤学笃行”四个字，是他特意为李小通准备的。“这支笔送给你，以后学机械设计，画图纸、算参数都得有支好笔。好好学，以后做个能为社会做贡献的工程师，别辜负自己这几个月的努力。”
李小通接过钢笔，紧紧握在手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钢笔上：“邓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以后我也要像您一样，帮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邓鑫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想起当年自己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激动；想起表舅母当年的冷漠，再看看眼前这个踏实的孩子，突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有些心结，会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慢慢解开；有些温暖，会在代代相传中变得更有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