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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切地说,是爱德华爵士。他在得知消息后反应最为激烈。安全局初步报告刚送达舰队常务委员会,他就立刻通过私人频道质询了安全局的马克西姆局长……措辞相当尖锐,暗示有能力做到如此完美谋杀、且动机不明(或动机涉及委员会内部权力斗争)的人选,‘范围相当有限’。” 沈烨顿了顿,补充道,“他甚至在通讯结束时,特意提到了……婉清小姐当年在舰队特殊训练课程中的表现,尤其是指挥官您……您的能力评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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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出了一个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嘲讽。眼底深处那点寒芒,仿佛瞬间凝成了能刺穿一切的实质冰凌。
 “呵。”一声短促的、没有丝毫温度的轻嗤从他鼻腔里发出。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一步踏入了穿梭艇幽深的舱门。沈烨紧随而入。厚重的合金舱门无声滑拢,将内外彻底隔绝。一阵强劲的磁流体引擎启动声浪传来,穿梭艇如同离弦之箭,平稳而迅猛地滑出泊位,汇入了舰港繁忙的交通流,朝着庞大的“瀛洲”号居住环带疾驰而去。
 火种舰队 - “瀛洲”号居住环带 - E区顶层 伊凡诺夫家族私人舱室外围
 与“昆仑”号那种相对内敛的风格不同,“瀛洲”号作为火种舰队中最大的居住环带之一,其E区顶层更是整个舰队权贵阶层的顶级栖息地。通道宽阔得如同星级酒店大堂,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天然石材(显然是从地球带出的珍贵存货),墙壁覆盖着带有繁复暗纹的高级合金板材,柔和明亮的间接光源营造出奢华而静谧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氛系统释放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木香。
 然而此刻,这份奢华中夹杂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通往伊凡诺夫家族私人舱室区域的通道已被彻底封锁,厚重的合金隔离门紧闭着。门内门外,气氛泾渭分明。
 门外,气氛凝重如铅。穿着深灰色舰队安全局制服、表情严肃的调查人员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脸上写满了困惑和焦虑。穿着黑色制服、隶属于舰队内务调查科的官员则显得更加阴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人,仿佛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嫌疑对象。更高一级的官员则聚集在远离封锁线的地方,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难看,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无形的恐慌如同电流般在空气中蔓延。
 门内,则是绝对的死寂与冰冷。负责核心封锁的,是十几名身着纯黑色作战服、佩戴着“幽灵”部队专属徽记的精锐特工。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沉默地矗立在舱室入口、通道拐角等关键位置。他们全身包裹在特制的、能吸收光线和雷达波的纤维作战服中,连面部都被全覆盖式、只露出冰冷电子眼的多功能战术头盔遮挡,手中紧握着造型科幻、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电磁脉冲步枪。他们与周围的奢华环境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群来自地狱深处的守卫。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会被他们那如同实质般的、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冰冷注视所逼退。只有他们头盔侧面微弱的信号灯偶尔闪烁,证明着内部通讯的畅通。空气在这里仿佛都被冻结了。
 顾怀瑾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他依旧穿着那身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步履沉稳,但周身散发出的无形气场,却比那些幽灵特兵的冰冷装备更具压迫力。他所过之处,喧哗的低语声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瞬间消失。安全局和内务调查科的人员纷纷下意识地后退、让开道路,然后深深低下头颅,不敢直视那道平静却如同蕴含着风暴的目光。恐慌被敬畏和恐惧所取代。
 封锁线前,一名幽灵特兵指挥官(肩章显示为上尉)无声地跨前一步,向顾怀瑾行了一个标准的握拳击胸礼(幽灵部队特有的军礼)。厚重的合金隔离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血腥、神经毒素残留以及高级皮革和香水被异常状态污染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顾怀瑾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那名指挥官一眼,径直迈步而入。沈烨紧随其后。隔离门在他身后迅速无声地合拢,将外面所有的目光隔绝。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极尽奢华的宴会厅式餐厅。挑高至少七米,巨大的、能俯瞰下方模拟星海景观的落地穹顶窗外,此刻被厚厚的防爆合金闸门封闭。墙壁覆盖着深色的名贵木饰板和丝绸壁布,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散发着惨白的光线(显然已被调到最大功率用于勘察),将室内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使得眼前的景象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餐厅中央,一张长度超过八米的黑檀木长餐桌占据了绝对的核心位置。桌面上铺着洁白的、绣着繁复金线的亚麻桌布,摆放着成套的、镶嵌着金边的名贵骨瓷餐具和厚重的水晶器皿。银质的刀叉摆放得一丝不苟。
 而此刻,坐在餐桌主位和两侧的五个身影,让这奢华的场景变成了阴森恐怖的停尸房。
 主位上,尼古拉·伊凡诺夫身形魁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天鹅绒晚餐外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微微后仰靠在华丽的高背椅中,双手松弛地搭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扶手上。那张曾经在资源委员会里纵横捭阖、充满精明与傲慢的脸庞,此刻却凝固着一种近乎安详的神态。双眼自然地闭合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只是在享受美酒后的微醺小憩。只有他那毫无血色的皮肤和唇上的青紫,昭示着生命的彻底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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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妻子安娜斯塔西娅坐在他右边第一个位置。这位以优雅和刻薄闻名的贵妇,穿着酒红色的丝绒长裙,佩戴着璀璨的钻石项链和耳环,微微侧着头,下巴微扬,保养得宜的脸上同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种少女般的放松感。精心修饰过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她的右手还优雅地、松弛地捏着一个高脚水晶杯的细长杯脚,杯中残存着约三分之一暗红色的液体。
 长子谢尔盖和长女叶卡捷琳娜分别坐在餐桌左侧的第一和第二位置。谢尔盖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礼服马甲,年轻英俊的脸上同样平静得诡异,眼神空洞地望向穹顶的方向。叶卡捷琳娜则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蕾丝晚礼服,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头微微歪向一边,脸上定格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茫然表情,一只手还搭在面前盛着甜点的骨瓷盘边缘。
 最令人心悸的是餐桌最远端、尼古拉左手边的幼子彼得。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略显宽大的深蓝色学院制服式外套,身形尚未完全长开,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稚气。他趴伏在冰冷的桌面上,额头枕着自己交叉的手臂,就像一个在枯燥课堂上忍不住偷懒打瞌睡的学生。制服袖口下露出的半截手腕,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五具尸体,五种姿势,却有着惊人的一致性——绝对的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扭曲,没有挣扎。在这间被顶级安保系统重重守护的私人堡垒里,在享用晚餐的过程中,他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生命之火于同一刻被精准掐灭。奢华的环境与诡异的平静死亡构成了一幅强烈冲击视觉和心灵的恐怖画作。
 几名穿着纯白色、带有独立呼吸循环系统的全封闭式防护服的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现场小心翼翼地取样、拍照、记录数据。他们动作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死者。看到顾怀瑾进来,为首的一名法医立刻停止工作,转身向他恭敬地点头致意,防护面罩后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安。
 顾怀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整个餐厅。他的视线掠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装饰品,掠过奢华的水晶餐具,掠过穹顶被封闭的观景窗,最终落在那五具姿势各异的尸体身上。他在尼古拉·伊凡诺夫凝固着诡异安详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又在那少年彼得如同沉睡般的姿态上停留了更久。他的眼神深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观察几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些被技术人员贴上标签、等待封存的高脚水晶杯上。
 他没有理会法医的致意,径直走到餐桌旁,在尼古拉的位置旁停下。他没有去看尼古拉那张安详得刺眼的脸,而是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锁定了尼古拉面前那只水晶杯。杯壁上,清晰地残留着红酒的挂壁痕迹和几个清晰的指纹印痕。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带着明显英伦腔调的声音从餐厅通往隔壁会客厅的拱门处响起:
 “多么完美的杰作,不是吗,顾元帅?精准,高效,优雅,甚至……带着点艺术性的嘲讽意味。”
 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试探。
 爱德华·温斯顿爵士,联合舰队常务委员会成员,分管外交事务(名义上),舰队内老牌英国贵族势力的代言人。他缓步踱了进来。这位年过六旬的爵士保养得极好,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深灰色细条纹三件套西装,银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下巴微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倨傲。他手里习惯性地捻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古巴雪茄,深邃的蓝色眼眸如同冰冷的湖水,此刻正牢牢锁定在顾怀瑾的脸上,嘴角挂着一抹刻意为之的、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审视、试探,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力掩饰的忌惮。
 顾怀瑾缓缓直起身,动作不疾不徐。他甚至没有立刻转头看向爱德华,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只水晶杯上,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餐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正在工作的法医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顾怀瑾才极其缓慢地侧过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冰冷的寒潭,迎向爱德华审视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奢华空间里无声地碰撞,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噼啪作响。
 “爱德华爵士。”顾怀瑾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冰冷的金属摩擦,“你所谓的‘杰作’,是指这场令人遗憾的悲剧本身?”他微微顿了一下,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却让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几分,“还是指……你此刻毫无根据、不负责任的臆测?”
 爱德华爵士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他迎着顾怀瑾那毫无波澜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冰冷目光,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般勒紧了自己的心脏。他捻着雪茄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但他毕竟是老牌政客,瞬间便调整了过来,那抹虚假的微笑重新浮现在嘴角,甚至加深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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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臆测?哦,亲爱的顾,请不要误会。”爱德华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贵族式的从容,但语速稍微加快以掩饰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只是震惊于这场悲剧的……超现实性。五个大活人,在舰队最顶级的安保系统保护下,在自己的家里,如同被命运之手轻轻抹去。没有暴力,没有入侵痕迹,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痛苦的表情。这难道不像一个精心编排的……谜题吗?”
 他向前踱了两步,雪茄在指尖转动:“安全局的初步报告苍白无力得像一张废纸,‘集体自杀’?哈!”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浓重的嘲讽,“尼古拉·伊凡诺夫,一个血管里流淌着伏特加和贪婪的商人,一个刚刚在委员会能源配额会议上大放厥词、试图用卢布(或者现在该叫资源点?)砸开更大蛋糕的野心家,会因为所谓的‘投资不利’就带着全家一起平静地赴死?这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黑色幽默!”
 爱德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锁住顾怀瑾的脸,试图从那张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而能解开这个谜题的钥匙,或者说,有能力制造出如此‘完美’谜题的人……恕我直言,顾元帅,放眼整个舰队,范围实在是非常……非常有限。”他刻意强调了“完美”和“非常有限”这两个词。
 顾怀瑾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爱德华,眼神平静得可怕。沉默在蔓延,餐厅里只剩下爱德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设备发出的微弱嗡鸣。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顾怀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再次勾起那抹冰冷到骨髓深处的弧度:
 “爵士,你的想象力,似乎更适合去写那些三流太空惊悚小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珠砸在金属地板上,“舰队安全局和内务调查科的权威报告尚未出炉,你身为常务委员会成员,却迫不及待地凭着捕风捉影和主观臆断,将矛头指向同为成员的舰队元帅?”顾怀瑾微微向前倾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如同山峦倾轧般的压迫感,瞬间让爱德华爵士感到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又被他强大的自尊硬生生止住。
 “范围有限?”顾怀瑾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舰队十万公里级主炮阵列的射程范围内,是否存在未知的、拥有超距打击能力的敌对文明残余?这起案件中使用的未知神经毒素,源头何在?是星际海盗的偶然所得,还是某些躲在阴暗角落里、妄图挑战舰队秩序的渣滓,意外获得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武器?舰队内部的安全漏洞究竟有多大?某些尸位素餐、只懂争权夺利的委员会成员,是不是也该为安全体系的千疮百孔负起责任?”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提高,但每一个尖锐的问题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爱德华的神经上:
 “还是说,”顾怀瑾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刺爱德华闪烁不定的眼底,“爵士阁下如此急于给事件定性,甚至不惜以荒谬的揣测来干扰调查方向,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人目的?”
 “你!”爱德华爵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抹强撑的优雅从容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和难掩的愤怒。他捏着雪茄的手指猛地收紧,昂贵的雪茄茄衣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我什么?”顾怀瑾的声音骤然转冷,那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冷硬,“我提醒你,爱德华·温斯顿。舰队联合宪章赋予元帅的权限,包括对任何威胁舰队安全、破坏内部团结的行为进行铁腕处置。这起案件,是赤裸裸的谋杀,是对整个火种舰队秩序根基的挑衅!”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那五具诡异的尸体,落在爱德华惊怒交加的脸上,“找出凶手,是我的职责。但在这之前,任何试图混淆视听、挑起内斗的行径,都将被视为对舰队的背叛。”
 顾怀瑾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并不大,却带着千军辟易的气势。爱德华爵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深入骨髓的倨傲在绝对的威压面前土崩瓦解。
 “至于你,”顾怀瑾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收起你那套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把戏。舰队不需要搬弄是非的长舌妇,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实干家。你的精力,最好放在督促安全局尽快拿出有价值的进展上,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进行毫无营养的……‘下午茶猜谜’。”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怀瑾猛地抬起右手。这个动作太过突然,爱德华爵士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顾怀瑾抬起的手,只是稳稳地、极其精准地拿起了尼古拉·伊凡诺夫面前那只残留着指纹和毒酒的高脚水晶杯。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指尖没有一丝颤抖。他看也没看杯中的残液,只是将其轻轻递给旁边一名穿着防护服、早已等候多时的法医技术人员。
 “证物编号A-01,立刻进行深度溯源分析。”顾怀瑾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事务性语气,仿佛刚才那番唇枪舌剑从未发生过,“我要知道它的产地、成分、上面的每一个分子信息,以及……任何可能指向使用者来源的痕迹。不惜一切代价。”最后五个字,如同钢铁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是!元帅!”那名法医立刻双手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闪烁着蓝光的特制隔离密封箱内。
 顾怀瑾不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五具尸体一眼。他转过身,深灰色的羊绒衫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座孤高的冰山。他没有再对惊恐未消、脸色青白交加的爱德华爵士说一个字,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沈烨,通知舰队安全局马克西姆局长、内务调查处负责人、技术鉴定中心主任,三十分钟后,在‘磐石号’指挥中心召开紧急案情分析会。”冰冷清晰的指令在死寂的餐厅里回荡,“迟到者,军法从事。”
 “是!元帅!”沈烨的声音斩钉截铁。
 顾怀瑾迈开脚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餐厅出口。挡在他前方的幽灵特兵立刻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爱德华爵士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如同风暴核心般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带起的冰冷气流仿佛抽走了他周围所有的空气。他只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是纯粹的力量碾压带来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中那根被捏得变形的雪茄“啪嗒”一声掉在光洁如镜的石材地板上,滚落开去。耻辱和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死死盯住顾怀瑾即将消失在拱门处的背影,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合金隔离门在顾怀瑾面前无声滑开。他没有丝毫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厚重的合金门随即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门内奢华的死亡空间,也隔绝了爱德华爵士那充满挫败与恐惧的目光。
 火种舰队 - “昆仑”号生态居住环带 - 顾怀瑾元帅私人居住区
 门禁系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认证通过提示音。兼具极致防御性与流畅曲线美的合金门户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门后温暖柔和的灯光。
 门外是冰冷的、充满金属质感的舰船通道,门内则是另一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温暖干燥的、混合着优质皮革、旧书卷和淡淡白檀熏香的气息。柔和的间接光源照亮了宽敞的玄关和视野开阔的起居空间。这里没有象征权力的庞大办公桌,没有冰冷的指挥终端,只有舒适宽大的沙发组、铺着厚厚绒毯的地板、摆满了实体书籍(在地球时代堪称奢侈品)的嵌入式书架,以及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观景窗。窗外,是浩瀚星海的缩影,无数恒星如同凝固的钻石尘埃,闪烁着永恒而冰冷的光芒。
 顾怀瑾踏入门内。身后,如同影子般忠诚的沈烨在门口停住脚步,微微躬身:“元帅,夜安。”
 “嗯。”顾怀瑾应了一声,没有回头。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他径直走向客厅深处,将身上那件柔软的灰色开司米羊绒衫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露出里面熨帖的深色衬衫。然后解开腕表和袖口,随意地将袖子挽至肘部,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这一连串动作带着一种回到私人领域后卸下重甲的松弛感,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白日里在舰队众人面前的从容与威压如同潮水般褪去,眼角眉梢间,沉淀下的是一种深沉的倦意,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
 “回来了?”一个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女声从二楼的环形楼梯上传来。
 黄燕扶着栏杆,缓步走了下来。她穿着舒适的米白色真丝家居长裙,外面松松地罩着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开衫。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虽然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纹路,但皮肤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光泽,气质温婉而沉静,带着一种书卷气和阅尽世事的通达。她的目光落在顾怀瑾略显疲惫的身影和他随意搭在沙发上的衣物上,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了然。
 “嗯。”顾怀瑾简单应道,走到巨大的观景窗前。浩瀚的星海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却无法驱散眼底深处的凝重与冰冷。窗外的星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黄燕走到他身后,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伸出温暖的手,轻轻地、力道适中地按揉着顾怀瑾紧绷的肩颈肌肉。她的手法温柔而娴熟,指尖带着熨帖的温度。
 “累了吧?”她的声音轻柔,“今天倒是稀奇,‘顾大元帅’居然肯放安安和宁宁在那边过夜?平时你就是再忙,要是听到他们晚上不回来睡觉,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试图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顾怀瑾闭了闭眼,感受着妻子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紧绷的肩颈肌肉在温柔的按摩下略微松弛了一些。他没有回答关于孩子的问题。
 黄燕的手指在他肩颈处一个僵硬的结节上稍稍用力按压着,继续轻声说道:“刚才跟慧娟姐通了视讯,两个小家伙都睡了。安安睡在建国哥书房的小床上,宁宁抱着她那只旧兔子玩偶,窝在奶奶的被窝里,睡得可香了。”她顿了顿,似乎想分享些轻松的事情,“慧娟姐还说,宁宁睡前还迷迷糊糊地问奶奶,‘外公打坏蛋累不累?’小孩子的心思,真是又天真又敏感。”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和一丝伤感:“以前啊,婉清像宁宁这么大的时候,你训练她格斗术,动作稍有不对就是严厉呵斥。有一次,她摔伤了膝盖,疼得直掉眼泪,你非但没安慰,反而板着脸说‘这点痛都忍不了,怎么保护自己?’,气得小姑娘晚饭都没吃,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黄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候我看着,心疼得不行,可也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只是方式太硬了。现在好了,对着外孙,倒是慈祥得像换了个人。安安耍赖不想写字,你居然能抱着他坐在腿上,握着那只小手一笔一画地教……”
 顾怀瑾依旧沉默着,望着窗外的星河。但黄燕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按摩着的肩颈肌肉,在提到女儿和外孙时,似乎又放松了一些。窗玻璃上,隐约映出他线条刚硬的下颌轮廓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黄燕按摩的手指缓缓停了下来,她将脸颊轻轻贴在顾怀瑾宽厚的背上,声音里那份难得的轻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沉重与忧虑,“怀瑾,我总觉得……这舰队上的味儿,越来越不对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当年我们离开地球,是为了火种,为了文明的延续。可现在呢?看看那些所谓的‘权贵’们在做什么?尼古拉·伊凡诺夫那种人,仗着祖辈带走的资源,在舰队里作威作福,垄断能源交易,把持委员会席位,像吸血鬼一样榨取着每一分价值。还有那个爱德华·温斯顿,永远端着那张虚伪的贵族脸皮,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眼里哪还有什么人类文明的未来?只有权力!利益!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在末日飞船上还念念不忘的所谓‘贵族体面’!”
 黄燕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微微起伏:“今天这事……不管是谁做的,都透着股让人心寒的邪气!在这远离太阳系的黑暗虚空里,人心腐烂的速度,比那些丧尸病毒还要快!我真怕……怕我们的孩子长大后,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这艘方舟内里爬满的蛆虫!”
 顾怀瑾静静地听着。妻子的忧虑和愤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冰冷的涟漪。他伸出手,握住了黄燕贴在他背上的手。他的手很大,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磨砺出的硬茧,此刻却异常轻柔地包裹住妻子微凉的手指。
 他没有回应妻子的担忧,也没有解释任何关于那场诡异谋杀的事情。他只是用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安抚意味地摩挲了两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黄燕感受到了那份厚重如山的承诺和无需言语的理解。她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将脸更深地埋进丈夫宽阔的脊背,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窗外的星光依旧冰冷,浩瀚的宇宙无声凝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份在钢铁堡垒中艰难维系的、属于家的温暖与宁静。
 良久,顾怀瑾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
 “不早了,睡吧。”
 他抽出被妻子握着的手,转身,轻轻地揽住黄燕的肩膀,带着她走向通往二楼的螺旋楼梯。他的步伐沉稳,但背影在浩瀚星空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那背影里,承载着妻儿的牵挂,承载着逝去女儿的遗憾,更承载着整个舰队在冰冷宇宙中航行的沉重舵轮,以及那深埋心底、对遥远蓝色故星的刻骨乡愁。
 黄燕顺从地依偎着他,两人无声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柔和的灯光渐次熄灭,只留下客厅巨大的观景窗外,那片永恒燃烧、却又亘古冰寒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