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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沉默的书写与对抗中缓慢流逝。惨淡的晨光渐渐变得明亮了一些,透过破洞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萧明玉全神贯注地在地砖上描摹着“手”字,一遍又一遍。草糊用完了,她就用枯枝沾着地上的灰尘继续画。小小的身影沉浸在一种近乎忘我的专注里,仿佛只有笔下这歪歪扭扭的符号,才是真实的世界。
 苏禾靠坐在木板上,闭目调息。手腕上药糊带来的灼热酸麻感持续刺激着冻疮深处的寒痹,如同微弱的火种在坚冰下艰难地燃烧。灵魂的撕裂钝痛依旧,但身体的极度疲惫似乎因为这专注的“授课”和药效的发挥,得到了一丝微弱的缓和。
 就在这片奇异的、带着死亡阴影却又透着生机的宁静中——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咳嗽声,再次从大殿深处那片幽暗的角落里响起!声音比昨夜更加嘶哑,更加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是春杏!
 苏禾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凝聚起冰冷的警惕!又来了!
 萧明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惊得手一抖,枯枝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歪痕。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那片黑暗角落。
 “咳咳……噗……”
 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几声更加痛苦的、带着粘稠液体的呛咳!
 苏禾强撑着身体的虚弱,扶着木板迅速站起!她的动作比之前快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明显的迟滞。她几步冲到春杏身边。
 只见春杏枯槁的身体在破布下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一小股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粘稠液体正从她嘴角不断溢出,顺着枯瘦的下巴流淌!她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瞳孔里充满了濒死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她的枯手似乎在破布下极其微弱地挣扎着,指向某个方向?
 苏禾的心猛地一沉!肺腑再次出血!而且比昨夜更严重!昨夜强行截脉封穴吊住的那口气,眼看就要散了!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禁不起第二次同样的手段!
 怎么办?没有药!没有针!甚至连一点能补充元气的食物都没有!难道真要看着她……
 就在苏禾冰冷的理智飞速权衡利弊、甚至考虑放弃这无谓的挣扎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春杏嘴角溢出的那滩暗红色血沫!
 血沫里,似乎夹杂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未被消化的……深绿色纤维碎屑?
 那是什么?
 苏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属于大佬的浩瀚知识瞬间在她脑中化为闪电!她猛地蹲下身,不顾那污秽的血腥,伸出手指,极其迅速地在那滩粘稠的血沫中捻起了一小点深绿色的碎屑!
 指尖传来的触感坚韧、粗糙,带着一种植物特有的纤维感。她将碎屑凑到鼻尖,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土腥气和淡淡苦涩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味道……这触感……
 苏禾的脑中瞬间闪过冷宫环境里所有可能的植物信息!地锦草?不对,地锦草叶片细嫩,不可能有这种粗纤维。艾草?艾草叶脉虽韧,但气味浓烈辛辣,对不上。野花椒?更不可能。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大殿冰冷的墙角、砖缝……最终,锁定在靠近大殿最内侧、一片光线极其昏暗、湿气最重的墙角地面!
 那里,匍匐生长着几丛极其不起眼的、叶片呈深墨绿色、狭长如带、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植物!它们紧贴着冰冷的墙根,在阴暗潮湿中顽强地伸展着,叶片厚实坚韧,散发着一种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苦味!
 墨旱莲!
 (注:此处为虚构植物,设定为一种性温、坚韧耐寒、根茎有微毒但可入药的野生草药,取其“旱莲”之名,象征在绝境中求生的坚韧。)
 苏禾的眼底瞬间掠过一道精芒!性温,坚韧,根茎微毒但可入药,捣碎外敷或煎服有温经散寒、化瘀止血之效!尤其对于寒凝血瘀、伤及肺络之症,或许有奇效!这老宫女咳出的碎屑,正是墨旱莲坚韧的叶片纤维!
 她猛地站起身!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剧痛,冲向那片阴暗的墙角!
 她的动作立刻惊动了蜷缩在地砖旁的明玉。小家伙看着苏禾冲向墙角,又看看地上咳血不止、濒临死亡的春杏,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巨大的无助而剧烈颤抖起来!那个女人……又要去干什么?她不管那个老宫女了吗?
 苏禾冲到墙角,毫不犹豫地俯身,双手齐出,用力地将那几丛深墨绿色的墨旱莲连根拔起!根须带着冰冷的泥土。她拿着这几株还带着寒气的草药,几步冲回春杏身边。
 没有时间清洗,没有时间煎煮!
 苏禾直接抓起其中一株墨旱莲,用尽全力,将其坚韧的叶片和根茎在掌心狠狠揉搓!叶片被揉烂,坚韧的纤维被强行碾碎,深绿色的汁液混合着泥土的污浊,从她指缝间溢出!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强烈苦涩和土腥气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将揉搓得稀烂的、糊状的墨旱莲草浆,毫不犹豫地、一把糊在了春杏不断溢出暗红色血沫的嘴唇上!并用力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将一部分草浆强行塞了进去!
 “唔……嗬……” 昏迷中的春杏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苏禾不管不顾,用力按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吞咽!深绿色的、带着泥土和血腥的草浆顺着她的喉咙滑下。
 做完这一切,苏禾才松开手,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滑落。她死死盯着春杏的反应。
 几息之后——
 “咳咳……呕……”
 春杏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弓起!一阵猛烈的呛咳!但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暗红色的血沫,而是大量的、混合着深绿色草浆的粘稠液体!
 咳出这些液体后,春杏那如同破风箱般可怕的喘息声……竟然……奇迹般地……平缓了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断续!她嘴角溢出的也不再是血沫,而是深绿色的草汁!浑浊的眼睛虽然依旧紧闭,但枯槁的脸上那层可怕的死灰色,似乎……真的褪去了一丝丝?
 成功了!这粗暴的方式,竟然暂时压制住了出血!
 苏禾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身体的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单手撑住冰冷的地砖才勉强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般的窸窣声,从大殿那扇紧闭的破门缝隙处传来!
 不是风声!
 苏禾猛地抬头!深潭般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利箭,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那扇破门的缝隙处!
 只见那腐朽门板的一道细小裂缝后,一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充满了惊疑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窥视着大殿内的一切!
 是赵德禄!他去而复返!他根本没走远!他一直躲在门外偷看!
 那只眼睛,正好对上了苏禾骤然射来的、冰冷刺骨的目光!
 “妈呀——!”一声短促凄厉、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般的惨叫,猛地从门外响起!
 紧接着是连滚带爬、仓惶逃窜的脚步声,瞬间远去!比刚才离开时更加狼狈,更加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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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仓惶的脚步声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消失在寒风中,只留下死寂和一片狼藉的大殿。
 苏禾撑着冰冷地砖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强行拔草、揉药、灌喂,再次剧烈消耗了她本已濒临崩溃的体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灵魂的撕裂感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棱在颅内反复穿刺。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墨旱莲苦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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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了?暂时压制了出血。但也彻底暴露了。
 赵德禄那双窥探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贪婪。他看到了什么?看到濒死的老宫女?看到自己粗暴的“施救”?看到那几株被拔起的墨旱莲?还是……看到了更多?
 麻烦。更大的麻烦正在门外酝酿。这冷宫的短暂安宁,恐怕要被彻底打破了。
 一丝冰冷的烦躁掠过苏禾的心头。她缓缓抬起头,深潭般的目光扫过依旧昏迷但呼吸稍稳的春杏,又掠过地上那滩混杂着暗红血沫和深绿草浆的污秽,最后,落在了窝棚旁——
 萧明玉依旧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截枯枝,但枯枝的尖端早已无力地垂落在地。她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茫然,死死地盯着大殿门口的方向,仿佛那只窥探的眼睛还停留在那里。
 赵德禄的惨叫和苏禾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显然再次将她推入了恐惧的深渊。
 苏禾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抗议。她没有走向门口,也没有走向明玉,而是艰难地挪到窝棚旁,靠坐回那块冰冷的木板上。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木板上。
 昨夜和今晨,她用草糊在上面写下的三个字——“人”、“口”、“手”,依旧清晰可见。灰白色的痕迹在斑驳的木板纹理上,如同刻印在时光里的碑文。
 苏禾伸出那只涂抹了深褐色药糊、依旧肿胀僵硬的右手。指尖因为药效的持续作用而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但更多的还是刺痛和麻木。她没有去擦掉那三个字。
 她的指尖,沾了沾自己手腕上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再次渗出的、混合着药糊和汗水的粘稠液体——那是一种深褐近黑的颜色。
 然后,在那三个灰白色字迹的下方,在那块冰冷的、承载了恐惧与窥探的木板上,她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画了起来。
 一笔,一横。
 一竖,一撇,一捺。
 依旧是那个方方正正的——“人”。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仿佛门外仓惶的脚步声、门内弥漫的血腥与药味、角落里濒死的宫女、身边惊恐的幼崽……这所有的一切纷扰与危机,都被隔绝在这方寸的木板之外。
 世界,只剩下指尖下缓慢成型的、深褐色的、带着血与药气息的笔迹。
 萧明玉僵硬地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木板前那个靠坐着的、脸色惨白如鬼、指尖却稳如磐石般画着字的单薄身影。
 火光早已熄灭,晨光吝啬。女人深潭般的眸子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她周身散发着浓重的疲惫、药味和血腥气,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的指尖,却在那块冰冷的木板上,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画出一个又一个深褐色的、方方正正的符号。
 那深褐的颜色,像凝固的血,像苦涩的药渣,像这冷宫最深的绝望。
 可那方正的形状,却像一道沉默的墙,像一块压舱的石,像刺破无尽黑暗的……第一缕微光。
 明玉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她看着木板上的字,又看看苏禾那毫无表情的侧脸。巨大的恐惧依旧盘踞,但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深褐色的、方方正正的笔迹,悄然……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