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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氅在陈擅捂着的脸前划过一道锐利的弧线,再落之时,谢春深已经披氅跨出了门槛。
 陈擅抬手,嘴唇动了动,徒劳抓了抓空气,“欸——”
 前边人却已不见了人影。
 他原本也想蹲下穿鞋赶紧跟上,但刚往靴里了一只脚,就朝冷空中笑了笑,呵出雾气将靴干脆一丢,就这么赤着一只足,坐在门槛上,兜手看漫天清白的雪景。
 总玩世不恭的脸上,渐渐显出一种哀戚的悲伤来。
 士族、社稷,个人、门阀......
 陈擅叹出漫长的一声,仰天泪流,将声音送去天上的故人那里:“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谢春深与宋寄带着谢府潜藏的其余八人,十匹马先后直冲萧府,震落楸枝上积雪。
 宋寄在马上逆风眺望远处,扬鞭追上前头的谢春深:“若按计划,萧府这会应当已经烧起来了,可并未见东边有火光。”
 谢春深唇角崩起,伏身继续策马。
 宋寄自这个角度,透过路旁的灯火,能看见他脸上紧绷的神色和眉尾与睫毛上凝结的冰雪。多事之夜,无人不心下沉重,于是亦不再多言,直到已至萧府附近,宋寄才听得他一句话。
 是个问句。
 “你知不知道她究竟在洛阳豢养了多少暗卫?你不知。若萧府没能烧尽,问题未必出在黄构那里。”
 她是最完美、最锐利的武器,亦是他的分身......所以,她能赢吗?
 萧府已至,没有机会让他继续思索。
 抬手一拉马缰,甚而等不了那马刹稳,他已单手压马背从马上翻下,浓烈的血腥味从幽深的巷口散发,这里必然已经过一场激烈又残酷的混战。
 宋寄面对此情此景,猝然失语,他先探了一下门前秦二的鼻息,又掐了掐脉搏,告诉谢春深:
 “还没有死。”
 谢春深并不在意。
 只身踏进了门槛,看见横陈一地的尸体,却有些怪异的恍惚和犹疑。
 他与她自重逢便由一场杀伐开始,那时,他藏在幕后等陈澜解决他,他这般薄情寡义的人,竟也会为她抽出一点良心,想要送她最后一程。
 也许她一直都是特殊的,即便,在他生命中特殊的人物极少,他能够去看重亦或在意的东西,更是凤毛麟角。
 他想要的是位极人臣的权利。
 到此刻,也并未有任何改变。
 所以他为何又要为了她来这里?因为陈擅口中那种男女缥缈的“喜欢”?
 不,他与她一定还有些更深刻更紧密的连接,如果这根弦因她的死断了,他接下去又会如何?
 一个人与两个人,又能有什么不同?
 种种纷乱的想法在谢春深寒冷的肺腑里沸腾,焚烧,化为一股灼热的气息,一路往内走时,跟随步伐逐渐涌上他的喉头,逼红了他的眼睛。
 直到走至那扇有动静的门,推开它之前的上一刻,他都不能确定,是要帮她让冰下的那股火苗重新燃烧,还是用力送她一刀,彻底掐灭这股意料之外的欲望之源。
 谢春深突然就听不清里头的声音了,他也不想再去分辨,抬手推开了门。
 斋内桌椅倾倒,罐,瓶尽数凌乱砸地,木漪的外衣已经被蛮力扯破了,逶迤至一边,她下裳是雪白的腿足。
 黄构试图辱她。
 谢春深听见自己牙中龃龉的声音,一瞬间狂风穿动,带起他眼中已经轻微变红的风雪。
 而当他看见里头景象,那微红彻底被心火烧成了一片燃动的血色。
 再睁开眼,带血的丝履被风吹翻几个跟头,卷着那外衫一并到了谢春深脚边。
 歪斜的屏风后,露出木漪半身,她披头散发,双手持那把兽刀,将它用全力推入黄构胸口。
 但因黄构尚有力气,在刀方入肉时便已将她甩开。
 她腰椎磕在屏风上,很重一声,随即上身翻出了屏风,落在地上,咬唇抓地,爬着去寻不远处地上的那把刀。
 谢春深看见她露出的手臂上,全是擦伤,一道又一道密集的伤口遍布手臂。
 心突然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坠进火海里焚出灰。
 风嘶哑呼啸,四壁冷却沉闷。
 她以为门是被风吹开,却发觉门槛落下一细长的灰影,月亮映雪,停在灰影肩头,颇有神只下凡之感。
 木漪抬头。
 谢春深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确如神佛。她已没有多少力气,眼睁睁看着他走近,将她够不到的那把刀提了起来。
 黄构捂着胸口撑起身来,“郎君,终于……来了……”
 木漪抓空的手蜷成了拳,地衣被砸下的一颗水沁晕。
 不知是汗水。
 还是她的泪水。
 谢春深压抑住呼吸,手里的刀柄握了又握,轻轻闭起眼。
 眼前是一片缭乱的赤红,腥甜的血味若花至荼靡,血雾流动,他咽下生涩口津,亦想现在杀人。
 蓬勃的杀气逼出,木漪步步后爬,靠至墙角孤立无援,盯紧了他手中的刀。
 黄构唇边含着一丝寒笑,一瘸一拐地挪了出来,看谢春深朝着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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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猛然挥下,木漪心神俱颤,却死活不肯闭眼。
 剑柄摩擦墙泥,灰里擦出蓝光,而后手被人执起。
 手腕疼痛,那把剑调转了方向,交到了她手里,几乎将她手腕细筋压断,又被他握住手,强行托举起来。
 粘腻的血沾染了他,将二人手合在一处,剑不再沉重,举起,被他带着指向对面不远处的黄构。
 她喘着气,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的光芒汇成银河似的,些微愤恨,些微不解,些微不甘。
 谢春深手穿过她的后腰,贴在脊骨处扶着她起来,带着她的手,朝前一刺,直直指向黄构:
 “杀了他,给你自己报仇。”
 他眼角绷直,眼白上露,她亦是,落在黄构眼中,成了最大的讽刺和一种不可思议的荒唐画面。
 黄构捂住伤口向后退,忽然大吼一声拔出了胸口的兽刀,朝地上摔去,痉挛,吼叫,若一只被追到绝境的犬,而后又猛笑。
 “来啊!来啊!”
 谢春深推了她一把,松开了她的手,她便也借力冲了过去。
 剑入肉划脖,因是她的胜利,转而成了世上最为动听的声音。
 谢春深站在穿廊的风中,废墟淡淡映着他冷静的影子,和他身前不断手起刀落,将血溅于墙上的女人。
 他们是一起的。
 他们是一样的,谢春深终于想通了,解开了自困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