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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他批阅公文，偶尔抬眼望他，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专注。
有一次他不慎被笔尖划破手指，血珠滴在公文上，她竟比他还慌乱，立刻取来伤药，指尖触到他伤口时微微发颤，连声音都带着急。
“师父，疼不疼？”
他当时只笑着说“无妨”，如今回想，却清晰地记起她眼中的担忧，那不是寻常弟子对师父的关切，而是……
他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任由思绪蔓延。
他想起时宜初入王府那夜，月光落在她窄窄的肩头上，像披了层薄霜。
漼氏不许时宜习武，她连摸一摸案头的剑都要避开人眼，只能捧着刻满捷报的竹简，在廊下一等就是春去秋来。
每年霜降那日，王府门前的银杏叶总会簌簌落满石阶。
她数着军报上的朱砂印章，看他从雁门关打到寿春，又从寿春打到洛水。
墨迹未干的战报总带着塞外的风雪气，她对着烛火反复摩挲，恍惚能看见他在千里之外执枪跃马的模样。
直到某封军报末尾多了行小字。
"替我照看院中枇杷。"
她才晓得，原来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也会记得王府后园那株她亲手栽下的树。
还有那次他出征归来，浑身浴血，在王府门口遇见迎出来的时宜。
她看着他铠甲上的血污，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地递上干净的帕子，手指却在碰到他手臂时猛地缩回。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铠甲下的伤口渗出了血，烫到了她。
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为他准备好热水，又在他换药时，背过身去，肩膀却微微颤抖。
往日里被他归为“师徒情深”的种种，此刻如同被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萧宴那句“有些恐惧与牵挂，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复回响在耳畔。
雷雨夜她惊惶的眼神，看见他受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议事时听到婚约提及他人时骤然收紧的指尖……
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早已织成一张密网，将他与她紧紧缠绕。
他翻了个身，锦被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帐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
往常这个时候，他或许正在琢磨如何奇袭敌军粮仓，或许在推演下一场战役的阵法，可今夜，所有的军事谋略都被挤出脑海，只剩下时宜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
她为他挡箭时的决绝，她临摹《上林赋》时沾了胭脂的素绢，她递姜茶时指尖的微凉，还有她每次唤他“师父”时，眼中那抹深藏的温柔……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此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不懂她的情意，只是一直用“师徒”、“责任”、“家族荣耀”这些枷锁将自己困住，不敢承认，也不敢回应。
萧宴说“别让‘值得’成了错过的借口”，可他所谓的“值得”，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还是自己懦弱的借口？
他总以为给她富贵安稳，让她嫁入高门，便是最好的归宿，却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
就像此刻，他躺在冰冷的军榻上，想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她是否已安然入睡，暖炉里的碳是否足够，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这样的雪夜里，想起些什么。
窗外的雪光透进帐内，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显得有些孤单。
他第一次发现，纵横沙场、运筹帷幄的小南辰王，在面对一份真实的情意时，竟会如此不知所措。
一夜无眠，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声响，他才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却依旧是时宜的身影，清晰得让他心悸，也让他……
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