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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美意,下官心领。”赵秉严侧身避开,声音冰冷如铁,“下官奉旨巡按,心系黎民。今日落魂坡所见,匪夷所思。那墨色新禾…王爷从何而得?又如何能破千年瘴毒?此事关乎岭南民生,更关乎朝廷赋税根本!望王爷明示!”
“墨…墨什么?”陈锋茫然地眨眨眼,仿佛听不懂赵秉严在说什么。他忽然松开歌姬,踉跄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赵秉严案前,俯身凑近,几乎脸贴着脸,醉眼深处却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锐利一闪而逝:“赵大人…说那些…破草作甚?扫兴…该罚!” 他猛地抓起自己案上一个鎏金果盘里几穗金灿灿、形态奇异的稻穗——正是“金玉穗”!
“来!赵大人…尝尝这个…解酒…带劲!”陈锋咧嘴一笑,带着恶作剧般的癫狂,竟将那几穗沉甸甸、芒刺如针的“金玉穗”,狠狠砸向赵秉严面前斟满御赐琼浆的琉璃盏!
哗啦——!
脆响刺耳!价值千金的琉璃盏被金玉稻穗砸得粉碎!碧绿的琼浆混合着琉璃碎片四散飞溅,泼了赵秉严满身!那几穗“金玉穗”滚落在狼藉的残酒和碎瓷中,金玉般的谷粒在酒液浸泡下更显璀璨,银亮的芒刺森然挺立!
满座皆惊!丝竹骤停!歌姬们掩口惊呼,属官们骇然失色!
赵秉严僵在当场,华贵的朱紫官袍被染上大片污渍,冰凉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死死盯着滚落脚边那几穗在酒水中依旧坚硬、泛着金属光泽的奇异稻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这不是岭南该有的东西!这饱满到诡异、坚硬到匪夷所思的稻穗,与白日里那破瘴而出的墨霜禾苗一样,都透着令人不安的妖异!这废物王爷…他究竟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秘密?!
“哈…哈哈…”陈锋摇摇晃晃地指着赵秉严狼狈的样子,放声大笑,笑声在死寂的水榭中显得格外刺耳癫狂,“赵大人…这‘解酒物’…可比美人…带劲多了吧?…”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完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恶作剧。
三更梆响,沉闷地穿透岭南府城浓重的夜色。
城西,“广济仓”巨大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这是朝廷在岭南最大的官仓之一,虽经多次“空仓”奏报,但此刻,最深处几座以“陈旧霉粮”名义封存的仓廪周围,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数队盔甲鲜明的王府亲卫取代了往日的疲沓守军,目光如鹰隼,来回巡视,火把的光焰在他们冰冷的甲胄上跳动。
仓廪厚重的木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孙乾举着火把,站在白天刚刚秘密转运至此的“金玉穗”粮囤前。金玉色的稻穗在火光下流淌着令人心醉的暖光,空气中浓郁的谷香几乎凝成实质。他身后,十几名精挑细选、背景清白的仓吏和王府书吏,正屏息凝神,在特制的厚重桑皮纸上,用最工整的小楷登记着每一囤稻谷的数量、来源(伪称深山秘谷发现),并贴上王府特制的火漆密印。
“甲字叁号囤,金玉穗,净重一千二百三十七斤四两,验讫。”一名老吏声音发颤地报出数字,小心翼翼地将登记好的册页交给孙乾过目。他布满皱纹的手指抚过册页上“金玉穗”三个字,眼中充满了敬畏,如同在触碰神谕。
孙乾面无表情地接过,目光扫过册页,确认无误后,在角落盖下自己的私章。他正要将册页放入特制的铁匣,动作却猛地一僵!
“什么味道?”他鼻翼翕动,一股极其微弱、混杂在浓郁谷香中的焦糊味,如同毒蛇般钻入鼻腔!
“不好!走水了!”仓廪角落陡然响起凄厉的嘶吼!
轰——!
几乎在吼声落下的同时,仓廪东南角的屋顶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火光!干燥的木梁和苫盖的茅草如同浸透了火油,瞬间被点燃!火舌狂舞,发出“噼啪”的爆响,以惊人的速度向堆积如山的粮囤蔓延!浓烟滚滚,带着新谷燃烧的奇异焦香和刺鼻的烟味,瞬间充斥了整个仓廪!
“护粮!快!”孙乾目眦欲裂,嘶声怒吼!训练有素的王府亲卫反应极快,一部分人立刻冲向起火点,用备好的沙土和水桶奋力扑救;另一部分则组成人墙,死死挡在存放“金玉穗”的粮囤前!
“拦住他!”混乱中,一声厉喝响起!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趁着浓烟和救火的混乱,竟从一根燃烧的梁柱后窜出,手中火把狠狠掷向最近的“金玉穗”粮囤!那黑影身形瘦小,动作快如狸猫,赫然是负责外围警戒的一名王府二等侍卫!
“王二狗!你敢!”一名侍卫长目眦欲裂,手中腰刀脱手飞出!
噗嗤!
腰刀精准地贯入那侍卫的后心!黑影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火把擦着粮囤边缘滚落,点燃了散落地面的些许稻穗,金玉色的谷粒在火焰中迅速焦黑蜷曲,发出噼啪爆响。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这内鬼引开的刹那——
轰隆!轰隆!
仓廪另外两处承重木柱根部,竟同时发生猛烈爆炸!火光冲天,木屑碎石横飞!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沉重的木柱炸断!整个仓廪的屋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烈焰中轰然向内塌陷!
“保护孙大人!撤!”侍卫长肝胆俱裂,一把扯住被气浪掀翻的孙乾,在如雨般坠落的燃烧椽木和瓦片中,连滚带爬地向仓门冲去!几名书吏和仓吏躲避不及,瞬间被烈焰和倒塌的屋架吞没,只留下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嚎!
当孙乾被侍卫拼死拖出化为巨大火炬的广济仓时,他回头望去,整座仓廪已陷入一片火海,冲天的烈焰将半个府城映照得亮如白昼!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里面,有刚刚完成登记、准备“奉旨”运往灾区的数千斤“金玉穗”!
“完了…全完了…”一名侥幸逃出的老吏瘫倒在地,望着火海,绝望哀嚎。王府属官们面无人色,救火的兵丁和百姓被火势逼得连连后退。
孙乾脸上沾满烟灰,官袍被烧焦几处,狼狈不堪。然而,在一片绝望的哀嚎和噼啪的燃烧声中,他那双映照着熊熊烈焰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寒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微微侧头,望向王府方向最高的揽月阁——那里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仿佛对这场焚天大火浑然不觉。
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王府低级杂役的身影悄然隐没于混乱的人群。他怀中,紧贴着内衫的地方,几粒坚硬如金石、在黑暗中依旧微泛暖意的“金玉穗”,正散发出微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