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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夏浅，时节悄然流转。云城的春日短得如同少女的矜持，几场急雨过后，天气便不可逆转地暖热起来。阳光变得有些晃眼，河边的柳树早已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浓绿，知了也开始在枝叶间试探着发出第一声聒噪的鸣叫。
“墨香记忆”工作室后院那片空地上，苏晚意和志愿者们规划的“小小生态园”已然初具规模。几垄菜畦里，青菜和香葱长势喜人；角落里移栽的几株栀子花也结满了青白色的花苞，蓄势待发。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墙角那几丛顾屿托人寻来的、品相极好的重瓣茉莉。此刻，正是茉莉初绽的季节，繁星般的洁白花苞点缀在翠绿的叶片间，尚未完全开放，那清冽幽远的香气却已迫不及待地弥漫开来，尤其是在夜晚和清晨，那香气愈发浓郁醉人。
这晚，顾屿在书店二楼处理完一封冗长的英文邮件，合上电脑时，只觉得脖颈僵硬。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推开通往小阳台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那霸道茉莉香气的暖风立刻扑面而来，将他残存的疲惫涤荡一空。
楼下后院，苏晚意正拿着小水壶，就着院子里昏黄的壁灯，给那些菜苗和花丛浇水。她穿着简单的棉质连衣裙，头发随意挽起，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水珠从壶嘴洒出，在灯光下划出晶亮的弧线，落在叶片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顾屿没有出声，只是倚在阳台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茉莉的花苞，看着她弯腰查看菜叶是否生了虫子，看着她因为发现一只悄悄爬过的蜗牛而露出孩子气的微笑。这些画面，平淡至极，却像这茉莉的香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宁。
他想起不久前的自己，此刻或许还在北城某个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与一群人围绕着数字和条款进行着不见硝烟的博弈。那样的生活，也曾给他带来成就感，但那成就感如同烈酒，刺激却短暂，酒醒后是更深的空虚。而此刻，这份由眼前女子和这片小小天地所带来的平静喜悦，却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持续地滋养着他，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
苏晚意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望了过来。隔着朦胧的夜色和灯光，两人视线交汇。
“忙完了？”她扬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嗯。”顾屿应道，“下来走走？”
苏晚意放下水壶，点了点头。
顾屿下楼，两人便在后院那棵如今已枝叶繁茂的老梅树下并肩坐下。石凳还带着白日的余温，茉莉的香气在这里愈发浓郁，几乎将人包裹。
“这茉莉真香。”苏晚意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叹道。
“喜欢吗？”顾屿侧头看她。灯光透过梅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很喜欢。”苏晚意用力点头，“以前外公也种过一盆，只是品相没这么好。茉莉的香气，闻着让人觉得心里特别安静。”
“其香暗盈，其性贞洁。”顾屿缓缓道，“古人将茉莉与君子的德行相比，虽不夺目，但清芬自远，坚韧长久。”
苏晚意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这话并非出自什么常见的诗词，更像是对茉莉品格的评述，带着一种文人的雅趣。她没想到顾屿会留意到这个，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顾屿接收到她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闲适：“近来翻看你那些杂书，偶然看到的。觉得……很像你。”
很像你。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苏晚意的心猛地一颤。不像玫瑰娇艳，不似牡丹雍容，只是安静地生长，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绽放，香气不张扬，却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持久不散。他竟是这样看她的。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低下头，借着夜色的掩护，掩饰着瞬间泛红的眼眶和激荡的心绪。原来，在他心中，她并非需要被时刻呵护的娇弱花朵，而是如同这茉莉一般，有着内在的坚韧与清芬。
“我……哪有那么好。”她声如蚊蚋，带着赧然。
顾屿没有反驳，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石凳上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茉莉的暗香将他们环绕，听着晚风拂过叶片的细微声响，感受着彼此手心里传递的、无需言说的懂得与温情。
夏夜微醺，暗香浮动。有些情感，无需轰轰烈烈的宣告，便已在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与细节点滴的懂得中，深入骨髓，历久弥香。如同这茉莉，花期绵长，香气恒远。他们的故事，也在这平淡而真实的相守中，书写着最为动人的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