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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踝上覆盖的深褐色药粉,在溃烂的皮肉间形成一层焦痂似的硬壳。火辣辣的剧痛如退潮般缓慢消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沉重的麻木,仿佛那溃烂的皮肉连同其下支撑的骨头,都一起被冻结、石化。这麻木感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肋骨折断处的尖锐刺痛,让她得以在身下粗糙的木板和冰冷岩石的夹缝中,获得片刻喘息的假象。
然而,这假象脆弱如冰。当监工老秦那如同破锣般的嘶吼,混杂着鞭子抽打皮肉的闷响,从矿坑入口处遥遥传来时,云知微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反应——猛地绷紧,试图蜷缩。这一动,如同惊醒了沉睡的毒蛇。脚踝处被药粉暂时封住的溃烂疮口,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被狠狠搅动,瞬间爆发出撕裂灵魂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又被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堵了回去。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棉袄内里,冰冷地贴在背上,激得她浑身筛糠般抖起来。那麻木的假象被彻底撕碎,真实的、活生生的腐烂痛楚,带着更加凶猛的报复姿态,沿着小腿的神经一路向上攀爬、啃噬。
她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凹陷里,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扯动着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绝望的颤抖。那瓶不知来源的药粉,带来的短暂麻痹,此刻成了最恶毒的嘲弄。它短暂地给了她一点虚假的希望,然后,更残忍地将她推回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监工喝骂声的远去,也许是痛到极处后身体本能的某种昏沉,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才稍稍平复到一种可以忍受的、持续不断的钝痛频率。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颤抖的手摸向脚踝。触手一片粘腻湿冷,带着浓重的腥臭。她低头,借着矿道深处极其微弱、不知从何处岩缝透下的天光看去——覆盖着药粉的疮口边缘,黄白色的脓液正混着暗红的血水,从那焦褐色的硬痂下不断渗出,如同腐败沼泽里不断冒出的污浊气泡。
感染。溃烂在加速。那瓶药,根本没能阻止什么,它只是暂时麻痹了她的感知,让这腐烂的过程,在无知无觉中滑向了更深的泥潭。
绝望像冰冷的铅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靠着冰冷的岩壁,意识在剧痛和昏沉的边缘飘荡。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刺入了她模糊的视线。
就在她刚才蜷缩时压着的那块木板边缘,一个东西半埋在污黑的泥灰里。那点微弱的光,正是它露出的一个边缘在昏暗光线下的反射。是一个陶罐。比之前那个装药粉的小瓶大得多,约莫有拳头大小,灰扑扑的,布满了矿坑里特有的污垢和划痕,毫不起眼。罐口塞着一团同样脏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
是药?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念头虚弱地划过脑海,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淹没。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分辨,再去怀疑,再去承受又一次被愚弄的打击。她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冰凉的、沾满污垢的陶罐扒拉到自己身前。罐身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半凝固的东西。
她颤抖着,拔掉那团散发着霉味的破布塞子。
一股极其浓烈、混杂着腐朽草木和某种动物脂肪变质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比矿坑里污浊的空气更令人窒息。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罐子里,是半凝固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灰绿色的膏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毛茸茸的白色霉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黑。这根本不像药,更像是一罐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早已腐败变质的油脂!
一股被命运彻底玩弄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连这样腐烂的东西,也要塞给她吗?这就是她云知微的命?她猛地扬起手,就要将这罐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秽之物狠狠砸向对面的岩壁!
就在手臂挥起的瞬间,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锐痛——一块尖锐的碎石不知何时硌在了溃烂最深处!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手臂瞬间脱力。沉重的陶罐没有飞出去,只是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她身前的地上。罐身没有破裂,但里面那半凝固的、腐败的灰绿色膏体,却因为剧烈的震荡,猛地从罐口涌出了一大坨,糊在了旁边一块相对平坦的矿石表面,同时也溅出了一些黏腻的东西,沾在了她本就污秽不堪的裤腿上。
一股更浓烈、更令人窒息的恶臭弥漫开来。
云知微看着那摊糊在矿石上、还在微微颤动的腐败膏体,看着裤腿上那恶心的污渍,巨大的恶心感和绝望感几乎将她淹没。她闭上眼,泪水混着冷汗无声地滑下脸颊。她放弃了。就这样吧。烂掉也好,死掉也罢。至少,不用再承受这无穷无尽的、带着恶意的“馈赠”。
脚踝处的剧痛和溃烂处传来的灼热感却不肯放过她,如同无数只饥饿的蚂蚁,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神经。那灼热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嚣张,似乎在嘲笑她的放弃。身体的本能,在绝望的废墟里,再次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信号。活下去……哪怕像蛆虫一样……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那摊糊在矿石上的、散发着恶臭的腐败膏体上。那厚厚的白色霉斑,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也显出一种诡异的、毛茸茸的质感。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理智:既然伤口已经在烂了……既然那不知名的药粉也没用……这发霉的烂东西……还能让伤口更烂到哪里去?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只剩下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她伸出颤抖的、同样布满冻疮和污垢的手,没有去碰那摊糊在矿石上的污秽,而是直接探进了那个歪倒在地的陶罐口。指尖传来滑腻冰冷、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她狠狠挖了一大块带着厚重白霉和灰绿色膏体的混合物,那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激得她又是一阵干呕。
她闭上眼,咬紧牙关,带着一种对自己极致的残忍,将这一大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滑腻的腐物,狠狠地、用力地,按在了脚踝上那个最大的、正不断渗出脓血的溃烂疮口上!
“嘶——!”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冰冷、滑腻、剧痛和强烈刺激感的诡异触感,瞬间从伤口处炸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和烧红的烙铁同时刺入了溃烂的皮肉深处!她全身的肌肉都因这极致的刺激而瞬间绷紧、痉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再次惨叫出声。
那剧烈的、混合着冰与火的诡异痛感持续了数息,然后,一种奇异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冰凉,竟然真的如同潮水般,从那溃烂的疮口中心,迅速地向四周扩散开来!那持续不断、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的溃烂之痛,竟然在这腐败药膏的覆盖下,被这霸道而诡异的冰凉感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疮口周围的皮肤被刺激得阵阵发麻,甚至微微刺痛,但核心处的、那深入骨髓的腐烂灼痛,真的减轻了!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舒缓,没有带来一丝欣喜,反而像一桶冰水,浇熄了她心头最后一点疯狂的火苗,只剩下更深的、彻骨的寒意。有用……这腐烂发霉的东西……竟然真的能止痛?这算什么?是老天爷的玩笑,还是那个人的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嘲弄?让她不得不依靠这最污秽的东西,来苟延残喘?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巨蟒,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药膏的刺激和内心的翻腾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那陶罐歪倒在脚边,罐口残留的灰绿色膏体和白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她疲惫地闭上眼,只想沉入无边的黑暗,暂时逃离这令人作呕的现实。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边缘,脚踝处被药膏覆盖的地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冰冷麻痹感包裹着的异物感。像是什么极其细小、坚硬的东西,嵌在了疮口边缘尚未完全溃烂的皮肉褶皱里。
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一沉。难道这腐烂的药膏里……还藏着别的东西?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把鹤嘴锄柄里滚出来的小药瓶。难道……这也是……?
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愤怒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她不顾脚踝处依旧残留的麻木和刺痛,猛地俯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直接抠向那溃烂疮口边缘、传来异物感的地方!指甲狠狠刮过溃烂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她不管不顾,指尖在粘腻冰冷的药膏和脓血混合物中疯狂地摸索、探寻!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坚硬的、带着金属冰凉触感的圆粒!
她猛地将它抠了出来,黏连的脓血和灰绿色的腐败药膏沾满了指尖。她颤抖着,在破烂的裤腿上用力擦了几下,将那点污秽抹去。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粒……金瓜子。
极小,比真正的瓜子还要小上一圈,边缘甚至有些粗糙,显然并非精工细作。但那沉甸甸的质感,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无法掩盖的、属于黄金的独特光泽,都明白无误地昭示着它的身份。
金瓜子……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这不是普通的金瓜子!这是她云家,是兄长云知遥,当年特意命人打造的暗记!每一粒瓜子的背面,都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雕,刻着一个细如蚊足的“微”字!这是兄长与她之间传递最紧急、最隐秘信息时才会动用的信物!兄长曾说,见金瓜子如见他亲临!
怎么会在这里?!在这腐烂的药膏里?!在这人间地狱的矿洞深处?!
兄长……难道兄长没有死?他也在附近?他知道她在这里?!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屈辱!她几乎是扑到那粒小小的金瓜子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专注,将它在掌心翻过来,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背面本该刻着“微”字的地方!
指尖下的触感一片光滑。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那熟悉的、需要极其用心才能触摸到的细微凹痕。这只是一粒粗糙的、普通的金瓜子。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太激动了,没摸到!光线太暗了!她猛地将金瓜子凑到眼前,在矿道深处最微弱的那一丝天光下,用尽目力去看——
光滑。背面只有铸造时留下的、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凹凸痕迹,根本没有人工雕刻的“微”字!一丝一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