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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
那声碎裂的脆响,如同惊雷劈开混沌,又像是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云知微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深处。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瞬间冻结、倒流,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空茫的嗡嗡声。视线里,那只粗糙的粗陶药罐四分五裂,灰白色的药粉混着沈砚伤口流下的暗红血污,如同肮脏的雪片,溅满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也溅上了她素色的裙裾下摆。
“微微”。
“庚辰年”。
那刚刚在罐底触摸到的、滚烫灼心的刻痕,那连接着遥远模糊冬日暖意的印记,此刻正混杂在狼藉的碎片和污秽之中,被一只沾满泥污的靴子漫不经心地碾过。
“呵,果然藏着猫腻!”侍卫头领阴鸷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终钉在云知微失魂落魄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带走!连同这些可疑的碎渣,一并呈给三殿下过目!”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狠狠钳住了云知微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没有丝毫反抗,任由他们粗暴地拖拽。身体踉跄着,视线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死死牵引,死死黏在那片碎裂的狼藉上,黏在……那个靠在冰冷石墙上,面色灰败、冷汗涔涔的身影上。
沈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月光惨淡,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此刻因剧痛和失血而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他看到了她被拖拽的狼狈,看到了侍卫手中扫帚粗暴地将那些沾血的碎片和药粉扫拢、收走。他的目光在她沾了药粉和血污的裙裾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云知微此刻无法解读的复杂暗流——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有极力压抑的痛楚,似乎……还有一丝更深、更沉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那片暗流之下,让她莫名心悸。
囚室的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那道沉重的目光。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阴森的地牢甬道里,两侧是无数双麻木或怨毒的眼睛,空气里是陈腐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手臂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疼痛尖锐,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那罐底的刻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记忆里。
庚辰年…大雪…病得昏沉…苦药…打翻的药碗…
然后是那只笨拙递过来的小勺,那味道古怪却没那么刺喉的药糊,那沾着草木灰和药渍的衣袖,那只同样笨拙替她擦去眼泪的手……记忆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容置疑。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带着一身清冷药草气息的少年身影,与囚室里那个在火中抢书、被她亲手将药粉按进深可见骨伤口的男人,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在脑海中猛烈地撞击、重叠!
“不……”一声破碎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她喉间逸出。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如果…如果当年那个少年真的是他……那她方才在囚室里做了什么?!她亲手将金疮药粉,带着满腔的恨意,狠狠地、按进了他那只为了抢出云家“证据”而被烈火烧得白骨隐现的伤口里!她在他最痛的时候,亲手将更深的痛苦碾进了他的血肉!
剧烈的恶心感猛地翻涌上来。胃里一阵痉挛,她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身体里支撑了她许久的、名为“仇恨”的冰冷支柱,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眩晕,脚下发软,若不是被侍卫死死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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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个被称为“冷院”的囚笼,已是后半夜。三皇子的人并未过多为难她,只是将她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般扔了回来。冷月孤悬,清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空气死寂,只有她自己急促而紊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咚咚作响,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最终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月光吝啬地洒在她脚边,照亮了她裙裾上那片刺目的污渍——灰白的药粉混合着暗红的血污,已经干涸凝结,像一块丑陋的疤痕。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那干涸的污渍。
冰凉的触感。
可指尖触碰的瞬间,眼前却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血红!是沈砚那只在火盆中蜷缩变黑、滋滋作响的手!是他被药粉按进伤口时,那只瞬间被污血染透、剧烈痉挛的手!是他额角爆出的青筋和死死咬住、几乎渗出血丝的嘴唇!是他那双映着她狰狞面孔、深不见底、带着沉重悲凉的眼睛!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揉捏、撕扯,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悔恨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缠绕住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她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膝盖上,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转移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破碎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低回,充满了迷茫和巨大的痛苦,“十年前…为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那个在遥远冬日里给予她笨拙温暖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被她亲手推向更深渊狱的男人,两个影子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撕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如果沈砚并非她认定的仇敌……那她加诸于他身上的恨意和伤害,又算什么?她云家的血仇,又该指向何方?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几乎要溺毙在绝望的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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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深处,囚室。
空气里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杂着浓烈的金疮药粉的刺鼻气味,凝滞得让人窒息。沈砚依旧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姿势几乎没有变过。那只被药粉覆盖的右手,此刻如同一个怪诞的雕塑——灰白、暗红、焦黑交织在一起,覆盖着深可见骨的创口。药粉被涌出的血水和组织液浸透,凝结成厚厚的、污浊的痂壳,紧紧黏附在翻卷溃烂的皮肉上,每一次细微的呼吸牵动,都带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
冷汗从未停止,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冰冷的水渍。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嘴唇干裂,微微颤抖。只有那紧锁的眉心和额角暴突的、疯狂跳动的青筋,泄露着他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非人的煎熬。
“吱呀——”
沉重的牢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
三皇子赵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的锦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踱步而入,姿态从容,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猛兽。目光首先落在沈砚那只惨不忍睹的手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残忍的欣赏。随即,他的视线转向地上那片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狼藉——碎裂的陶片,沾染着药粉和血迹的尘土。
赵珩的随从立刻躬身,将一个粗麻布包裹小心翼翼地呈上。包裹打开,里面正是那些被仔细收集起来的、沾着血污的药罐碎片。赵珩伸出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其中一块稍大的碎片。月光恰好落在那碎片的底部内侧。
“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