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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天河倾泻,狠狠砸在沈府的琉璃瓦上,炸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冰冷的雨丝裹挟着血腥气,从洞开的窗棂灌入,扑打在云微脸上,却浇不熄她眼中地狱般的烈火。
她跪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怀里是沈砚迅速失温的身体。那支菱形的透骨镖深深没入他的后心,只留下一个狰狞的金属尾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淬毒的幽蓝。他胸前那片被鲜血浸透的衣料,粘腻地贴着她的手臂,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震颤都像是在她灵魂深处擂响丧钟。他额角撞在梳妆台棱角上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在他苍白的脸上画下刺目的沟壑。
“沈砚……” 云微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破碎得如同脚下那些青铜镜的碎片。她徒劳地用手去捂他胸前那个致命的血洞,温热的液体却依旧从她指缝间疯狂地涌出,染红了她的嫁衣,染红了她颤抖的指尖。“你看着我…看着我!不准闭眼!” 她嘶喊着,用力摇晃他逐渐绵软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把流逝的生命重新摇回来。可他的眼睑沉重地阖着,浓密的睫毛在青灰的皮肤上投下死亡的阴影,只有唇边那抹未干的血迹,凝固成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嘲讽。
他死了?
那个在她上元夜遇险时递来“金钗”的人,那个在书房与她争辩兵书、眼神清亮的人,那个在父亲灵前沉默伫立、背影孤绝的人,那个在合卺酒前替她饮下毒酒、呕血不止的人……那个她恨入骨髓、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怀里?死在了她匕首即将刺入他心口的前一瞬?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淬毒的暗器夺去了性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迟来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云微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恨意尚未消散,新的、更尖锐的痛苦却已破土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将她赖以支撑的整个世界绞得粉碎。
“不…不应该是这样……” 她失神地喃喃,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混着冰冷的雨水砸在沈砚毫无生气的脸上,“你的债还没还清…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 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她恨他,恨得刻骨铭心,可当死亡真正降临在他身上时,她才发现,那恨意的地基之下,早已被更复杂、更汹涌的东西蛀空。是茫然,是恐惧,是那被强行打断的、关于掌痕重合的惊疑,是镜中那句未尽的“此恨”……还有此刻,这锥心刺骨的、迟来的剧痛!
就在她心神俱裂、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冰凉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沈砚紧贴胸口的衣襟内袋。那里,似乎藏着一块硬物。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让她颤抖着探入那被血浸透的衣料深处。
指尖触到的,是几片边缘焦黑、触感脆硬的纸张。
她猛地抽出手。
昏暗中,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电光,她看清了那几张残页。它们被沈砚的身体紧紧护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此刻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边缘焦卷,字迹模糊,但云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家传《织经》特有的桑皮纸质地和她父亲云峥的笔迹!
正是父亲临终前,她悲愤欲绝掷入火盆、又被沈砚不顾一切徒手抢出的那份军报!那几张染血的残页!
残页上,父亲力透纸背的字迹被血迹晕染,如同泣血。她急切地辨认着,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粮草断绝…疑有内鬼通敌…西北军情危殆…吾儿云昭…身陷重围…恐…”
看到兄长云昭的名字,云微的心像被利爪狠狠攥紧。然而,她的目光猛地钉在了最后几行,那被沈砚的手掌烙印焦痕覆盖、又被此刻鲜血重新洇湿而变得格外清晰的字迹上:
“…沈砚…孤身犯险…携秘信闯营…为昭儿断后…身中奇毒‘牵机’…下落不明…疑为西夏所擒…此心…”
“此心”二字之后,纸张被烧灼的痕迹彻底截断。焦黑的边缘如同噬人的黑洞,吞噬了后面至关重要的内容。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爆开,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整个婚房,也照亮了云微惨白如鬼的脸。
父亲的血书!沈砚的烙印!
“疑有内鬼通敌”!
“沈砚…孤身犯险…为昭儿断后”!
“身中奇毒‘牵机’”!
“下落不明…疑为西夏所擒”!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脑海!父亲临终前死死攥住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指向沈砚,血书“勿信沈”……那被沈砚衣袖仓促抹去的最后一个字……难道……难道不是“沈”字之后的“砚”?!而是“沈”字之后,那个被血模糊掉的、父亲未能写完的……“计”?!
“勿信沈…计”?勿信沈砚是内鬼的计谋?!
一个可怕的、颠覆性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一直认定沈砚是害死父兄的元凶,是勾结三皇子、构陷云家的内鬼!可父亲这封以命写下的血书军报残页,却清晰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沈砚,可能是那个为了救她兄长而孤身犯险、身陷敌营、身中奇毒的……恩人?!
那颈间的烙痕…那所谓的“西夏囚印”…那日复一日偷偷更换的、掺了致幻剂的墨锭…那及笄礼上实为解药的毒簪…那夜夜压抑的呛咳与呕血…还有那面他母亲留下的、藏着未显刻痕的合欢镜……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染血的残页猛地串起!指向一个她从未敢想、更无法承受的真相!
“啊——!!!” 云微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巨大的悔恨如同岩浆瞬间将她吞噬焚毁!她死死攥着那几张染血的残页,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它们嵌入自己的骨血。她错了!她错得何其离谱!她用淬毒的恨意,亲手将可能唯一知晓兄长下落、唯一能为父兄正名、唯一…真心待她的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在她匕首刺出的那一刻,他还在用最后的力气保护着这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沈砚!沈砚你醒过来!你告诉我!告诉我真相!” 她疯狂地摇晃着怀中冰冷的躯体,泪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绝望的呼唤在空寂的婚房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他胸前那个血洞,依旧在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