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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9月9号。
清晨五点半，张家村的公鸡刚打鸣，张晓云就被堂姐张丽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快起来化妆！迎亲的队伍晌午就到！"张丽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另一只手提着从县城百货大楼买来的化妆包，"我特意托人从上海捎来的化妆品，今天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张晓云揉了揉眼睛，窗外还黑蒙蒙的。母亲已经在小厨房忙活开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夹杂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父亲蹲在院子里磨刀，今天要杀两头猪办酒席。
"这嫁衣真好看！"张丽抖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
张晓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堂姐从化妆包里取出粉底液、眉笔和口红。这些都是城里姑娘才用的新鲜玩意儿，她只在供销社的橱窗里见过。
"闭眼。"张丽用海绵沾着粉底液轻轻拍在她脸上，"周志远特意交代要买最好的化妆品，说不能委屈了你。"
堂屋里，张家请来的鼓乐班子正在调试乐器，二胡和唢呐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里屋。张晓云望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得陌生——眉毛被画得弯弯的，嘴唇涂上了正红色的口红，脸颊扫了淡淡的腮红。
"低头。"张丽拿着镊子给她修眉，"城里现在都流行这种柳叶眉。"
天刚蒙蒙亮，张家院子里就热闹起来。帮忙的亲戚邻居进进出出，男人们搭棚子摆桌椅，女人们洗菜切肉。村支书带着几个后生，正在往院门上贴大红喜联。
"晓云，吃点东西。"母亲端来一碗红糖荷包蛋，眼睛红红的，"到了婆家要勤俭持家，跟志远好好过日子。"
张晓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水，生怕弄花了口红。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来了来了！周家的迎亲队伍到村口了！"
张晓云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张丽赶紧给她戴上头纱，扶着她走到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坐好。
透过薄薄的头纱，张晓云看见院子里挤满了人。鼓乐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和孩子们的欢呼。
"新姑爷来喽！"
周志远穿着一件崭新的粉红色衬衫，外罩黑色西装外套，胸前别着大红花，被一群年轻人簇拥着走进院子。张晓云从没见过他穿得这么时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皮鞋都擦得锃亮。
"新娘子呢？快让我们看看！"周志远的工友们起哄道。
按照习俗，周志远要先给岳父岳母敬茶。张晓云听见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爸、妈，请喝茶。"
父亲接过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母亲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背新娘子出门咯！"
在一片欢呼声中，志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张晓云背了起来。他的后背宽阔温暖，张晓云搂着他的脖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这一定是今天特意喷的。
院门外，一辆系着大红花的四轮拖拉机和一辆大巴车停在那里。拖拉机车斗里铺着崭新的红被褥，几个小孩子正在上面打滚嬉闹。
"新娘子坐大巴！拖拉机是拉嫁妆的！"张丽指挥着众人把缝纫机、樟木箱、被子等嫁妆往拖拉机上搬。
张晓云被扶上大巴车，发现车上坐满了周家村的亲戚和志远的同事。车缓缓启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父母，赶紧眨了眨眼怕眼泪弄花妆容。
车队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所到之处鞭炮齐鸣。快到周家村时，远远就看见村口聚集了一大群人。
"拦亲的来了！"司机笑着踩下刹车。
按照当地风俗，新娘子的车要过三道"关卡"。第一道是村里的孩子们，志远撒了好几把糖果才放行；第二道是村里的婶婶们，非要新娘子唱歌；最后一道是志远的弟弟小强带着一帮半大小子，非要新郎做二十个俯卧撑。
周家院子里摆了三十多桌酒席，连村支书家的八仙桌都借来了。周志远的大哥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大嫂系着围裙，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挥汗如雨。
"县里领导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只见乡长和县建委的刘主任骑着自行车进了村，车把上还挂着贺礼，周志远赶紧迎上去，被刘主任拍着肩膀夸"有出息"。
拜堂仪式在周家祠堂举行。当主婚人喊出"夫妻对拜"时，周志远看着头纱下妆容精致的张晓云，突然就红了眼眶。
喜宴一直持续到下午。就在酒过三巡时，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周家村，在晒谷场边停下。
车门打开，苏曼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走了出来。她手里拎着精致的礼盒，高跟鞋在土路上踩出一个个小坑。
热闹的宴席突然安静了几分。周志远放下酒杯，下意识握住了张晓云的手。
"周副经理，新婚快乐。"苏曼微笑着递上礼物，"董事长特意让我来道贺。"
张晓云感觉到志远的手心在出汗。大嫂赶紧过来打圆场："这位领导快请坐，加副碗筷！"
"不用了，我还有个会要开。"苏曼的目光在张晓云精致的妆容上停留了片刻，转向周志远，"深圳那边的职位还给你留着，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说完，她冲众人点点头，转身走向轿车。阳光下，她的耳钉闪闪发亮，与晒谷场上晾晒的稻谷形成了鲜明对比。
桑塔纳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去，宴席上就响起了更大的划拳声，仿佛要刻意冲淡刚才的尴尬。
夜深人静，闹洞房的人们终于散去。新房是周志远大哥特意腾出来的东厢房，墙上贴着大红喜字，窗户上还留着孩子们偷听时戳破的洞眼。
周志远小心翼翼地帮张晓云卸妆，用沾了雪花膏的棉花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妆容。
"累了吧？"他轻声问。
张晓云摇摇头，伸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你在想苏总的事？"
"我在想，"周志远抬起头，眼神坚定，"等开发区项目完工，咱们也在县城买套房。到时候把你爸妈接来住几天。"
张晓云的眼眶一下子热了。窗外，一轮明月静静挂在天边，照亮了两个紧紧相拥的新婚夫妻。周家村的狗吠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秋虫在墙角低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