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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九年的夏日,仿佛将所有的酷热都倾泻在了北京城。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殿宇间的空气凝滞不动,唯有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更添几分烦闷。然而,数千里之外的哈密卫,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里没有北京的溽热,只有戈壁滩上永不停歇的风,裹挟着沙尘,吹打着这座孤零零的土城,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干燥,以及一种远比天气更令人窒息的压抑。
风起时,黄沙漫天,天地间一片混沌,连那轮西垂的落日也变得黯淡无光,像一枚巨大的、锈蚀的铜钱,悬在荒凉的地平线上。风沙掠过残破的城墙,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这就是监察御史朱雍梁踏入这片土地时的第一印象。
他勒住马缰,坐下骏马因长途跋涉而喷着粗重的鼻息,蹄子在松软的沙地上不安地刨动。朱雍梁望着眼前在炙热气流中微微扭曲、仿佛海市蜃楼般的哈密卫土城轮廓,清俊而略带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他身姿挺拔,即便是一身寻常客商的打扮,也掩不住那份经史浸润出的儒雅与身为御史的刚正气质。
他是前明宗室岷王朱楩之后,血脉里流淌着朱明皇室的血液。然而,国破家亡,沧海桑田,曾经的天潢贵胄,在时代的洪流中也不过是一叶浮萍。他最终选择效忠于这片土地上新的主人——大顺皇帝李自成,并非全然出于苟活,更因大顺初立时那“均田免赋”的口号,曾让他这样早已边缘化的宗室旁支,也隐约看到过一丝革除旧弊、天下大同的希望。大顺定鼎,他因通晓经史、为人刚正不阿而被荐为御史,肩负起巡查百僚、肃清吏治的重任。此行哈密卫,便是他御史生涯中一次极为关键的考验。
哈密卫,这座丝绸之路上的古老重镇,自天嘉侯左良玉奉旨击退窥伺的罗刹人后,便一直由他镇守。捷报传至京师时,陛下龙颜大悦,厚赏三军。左良玉及其麾下将士,一时风头无两,成为朝野称颂的英雄。然而,荣耀的背后,阴影悄然滋生。
不久前,那面设立在京师承天门外、鼓励百姓直达天听的登闻鼓,被一位从哈密卫千里跋涉而来的老翁敲响。老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状纸上的字迹歪歪斜斜,却字字泣血,控诉驻守此地的军官与衙门胥吏相互勾结,强占民田,勒索往来商旅,甚至纵容部下骚扰、欺凌本地百姓,其行径令人发指。
此事直达天听,陛下虽未立即震怒,却将查证之责交给了新近履职、与西北军政各方皆无瓜葛的朱雍梁。此刻,他身边只跟着一位沉默寡言、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师爷。两人扮作收购皮货的客商,在进入这座土城之前,已在外围的村落和牧区暗中查访了数日。
所见所闻,让朱雍梁的心如同浸入了冰水,一点点沉下去。起初,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眼神闪烁的牧民,无不对他们这些“外乡客”讳莫如深,直到确认他们并非官面上的人,甚至暗中接济了些许财物后,才敢在夜深人静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吐露几句。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指向很明确,作恶者多是左良玉麾下的中下层军官,以及依附于军队势力的一些衙役。他们利用胜利者的权威和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的便利,编织着一张细密而严酷的欺压良善的网。强占的水渠、被低价强买的皮货、以巡查为名的敲诈……一桩桩,一件件,虽非左良玉直接指使,但其治军不严、纵容部下之责,恐怕难辞其咎。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苍茫的戈壁上。朱雍梁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沙土和干燥蒿草气息的空气,低声问道,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有些沙哑:“师爷,这几日暗访所得,笔录都整理妥当了?”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老师爷,闻声轻轻拍了拍随身携带的、略显破旧的布囊,里面厚厚的册子轮廓隐约可见。“东家放心,都已详记在案,人证姓名、住址,物证线索、藏匿之处,均已分明,只待核实。”师爷的声音平稳低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朱雍梁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那座在暮色中愈发显得黝黑沉重的土城,眼神坚定如铁。“进城。我们直接去驿馆落脚,明日便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正式拜会左将军,然后……据实上奏。”
他知道,左良玉是功勋卓着的宿将,在军中根基深厚,门生故旧遍布西北。弹劾他的部下,无异于虎口拔牙,必将引来狂风暴雨般的反扑。但登闻鼓既立,陛下赋予百姓直诉之权,他身为御史,职责所在,不容退缩。帝国的律法尊严与新政的威信,绝不能在这西北边陲,被这股歪风邪气所玷污。
与此同时,北京的紫禁城内,虽已过了最炎热的午后,建极殿(此时沿用明称)中仍残留着一丝驱之不散的暑气。殿内角落放置的冰盆散发出缕缕白汽,稍稍缓解了闷热。李自成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内阁首辅李岩与刚刚被赐予光禄大夫虚衔、却因见识超卓而时常参与机要议事的戚睿涵。
李自成身着石青色常服,并未戴冠,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御案上的一份密报。那是关于哈密卫民变的初步核查结果以及登闻鼓事件的简要陈情。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岩和戚睿涵,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李爱卿,元芝(戚睿涵表字),登闻鼓之事,牵扯到左良玉部,你们如何看。”
李岩沉吟片刻,抚须谨慎答道:“陛下,左将军驱逐罗刹,收复西域,安定边陲,功在社稷,这一点毋庸置疑。然其部众久驻边陲,远离中枢,将士骄悍,难免有少数不肖之辈,借势而为,欺压地方。既然有民告上京,登闻鼓响,则不可不查,以安民心。朱御史素有刚正之名,派他前往详查,正合时宜,既可明辨是非,亦能震慑不法。”
一旁的戚睿涵心中念头飞转。他作为穿越者,深知左良玉在原本历史上的名声,跋扈难制,拥兵自重。此刻虽降顺立功,但其根深蒂固的军阀习气未必能彻底根除。他略一整理思绪,接口道:“陛下,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有功必赏,有过亦需罚,赏罚分明,方能彰显朝廷法度之公正,令边疆军民真心归顺。况且,我朝新政初行,诸如均田、轻赋、鼓励工商等举措,天下人皆在观望。哈密卫地处要冲,联通西域,此地吏治军纪之清浊,影响深远。此次事件,正是一个试金石,检验新政能否在边陲扎根,朝廷威令能否直达四方。”
李自成微微颔首,他对左良玉这类前明降将,向来是既用且防。用其勇略以定边陲,亦需防其势大而生跋扈之心。他想起离京前,戚睿涵那位心思缜密的同伴,新晋的英华郡主刘菲含曾私下提醒,“边将权重,尾大不掉,需防微杜渐,此次登闻鼓事件,或可作为一个契机,稍挫其骄气,使其知朝廷法度威严。”
“朕已收到朱雍梁通过驿道传来的密奏,”李自成缓缓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在哈密卫暗中查访数日,所得证据线索,指向左良玉麾下数名中高级军官,确有不法情事。朕已下旨,召左良玉回京述职,参与此次京察大计,便是想借此机会,亲眼看看他的态度,听他如何自辩。”
数日后,左良玉奉旨入宫。在乾清宫偏殿内,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眉宇间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更掩不住那股得胜归来、镇守一方的意气风发。他大步流星走入殿内,甲胄铿锵作响,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声若洪钟:“末将左良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一路辛苦。”李自成虚抬右手,语气温和,“赐座。”
“谢陛下!”左良玉起身,依言在锦墩上坐下,身姿依旧挺拔,目光炯炯。
李自成看似随意地拿起一份奏报,目光并未直视左良玉,语气平淡地问道:“左将军镇守哈密,驱除罗刹,安抚地方,辛苦了。近日朕听闻,西北那边,有些关于军纪的风言风语,传到京师,不知爱卿在哈密,可曾有所知晓?”
左良玉心中猛地一凛,如同被冰水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立刻起身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率:“回陛下,末将治军,虽不敢自夸能与岳家军、戚家军相比,做到秋毫无犯,但军纪森严,条令明晰,绝不容许祸害百姓之事发生。若军中真有那等害群之马,无需陛下吩咐,末将定第一个执行军法,以正视听!”
他略微停顿,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委屈与愤懑:“至于陛下所说的风言风语……或许是些小人嫉妒我军功,恶意中伤,欲动摇陛下对边将的信任;亦或是末将才疏德薄,驭下不严,偶有疏漏,致使个别军士行为不端,但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系统性、普遍性之恶行。至少,在末将层面,确实未曾听闻有此等恶劣之事发生。”
他刻意强调了“恶意中伤”和“未曾听闻”,巧妙地将自己置于被诬陷和失察的位置,既撇清了直接责任,又暗示了可能的委屈。
李自成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到内心深处。他没有继续追问具体事项,只是语气依旧平淡地提醒道:“没有便是最好。左爱卿是国之柱石,久经沙场,当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朕设立登闻鼓,便是要广开言路,使下情上达,使民间疾苦不被壅蔽。既有人不畏千里,敲响登闻鼓,检举你手下之人欺压百姓,无论虚实,爱卿回去后,都需严加管束,彻查清楚。若真有不法,绝不姑息;若是诬告,查实之后,朕亦会明示天下,还你与麾下将士一个清白。”
左良玉连忙躬身,态度极为恭顺:“陛下教诲,末将铭记于心。陛下放心,末将回去后,定当整饬军纪,严加核查,若查明确有作奸犯科之辈,无论官职高低,定按军法严惩不贷。若有人诬告,也请陛下为末将等做主!”话语铿锵,姿态做得很足。
李自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而问起哈密卫的防务、罗刹人的动向以及当地民生等具体事务。左良玉一一作答,显得成竹在胸。又勉励了几句镇守边疆之事,便让他退下了。
左良玉退出殿外,直到转过殿角,远离了皇帝的视线,才感觉背心处隐隐沁出的冷汗,被风一吹,一片冰凉。皇帝看似没有深究,态度也算温和,但那几句看似随意的提醒,尤其是提到“登闻鼓”和“水能载舟”,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暗自咬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知道必然是那个新来的监察御史朱雍梁在背后查到了什么,上了密奏。
左良玉带着满腹心事和一丝被质疑的愠怒回到了他在京城的临时府邸。他立刻召来随行的亲信将领,详细询问了哈密卫近况,特别是关于朱雍梁的动向。当得知朱雍梁已结束暗访,正式亮明身份在哈密卫开始调查,并且接触了一些曾被欺压的商户和农户时,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朱雍梁……一个前明落魄宗室,侥幸得了个御史之位,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左良玉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轻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给我盯紧他,他在哈密卫的一举一动,见了哪些人,查了哪些事,都要及时报我。还有,那些乱嚼舌根的刁民,想办法让他们闭嘴!”
亲信低声应诺,又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息怒。此次京察,陛下对您仍是信任有加,多有勉励,并未深究。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倚重侯爷的。不必过于忧虑那朱御史,一个书生,翻不起大浪。”
左良玉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屑与隐忧:“信任?帝心难测,帝王心术,最难揣摩。他今日信你,是因你还有用,能替他守住西北门户。若真被那朱雍梁抓住什么切实的把柄,即便动摇不了我的根本,也能让我灰头土脸,损我威信,日后在朝中,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数日后,左良玉离京返回哈密卫。一路上,他越想越气。自己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镇守这苦寒不毛之地,餐风饮露,枕戈待旦,些许小事——在他看来,当兵吃粮,占点小便宜,勒索些商旅,在边关乃是常情——竟被如此小题大做,直达天听。那个朱雍梁,不过是个凭借出身钻营上位的书生,懂得什么军国大事,懂得什么边疆险恶、维系军心之不易?
回到哈密卫的将军府,左良玉的心情并未因回到自己的地盘而好转。府中因他归来和即将到来的寿辰而一片忙碌,张灯结彩,准备宴席。哈密卫的大小官员、军中将领,乃至有些头脸的商贾,闻风而动,纷纷备上厚礼,前来道贺,将军府门前一时间车马络绎不绝,喧闹非凡,仿佛要将之前在京城的压抑一扫而空。
然而,在堆积如山的贺礼和雪片般的礼单中,左良玉特意留意了监察御史衙门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像样的礼单。朱雍梁仅仅派人送来了一份循例的、措辞公式化的公文贺帖,除了例行的祝寿词外,没有任何额外的表示,更无半分礼物。
“好个朱雍梁!”左良玉将那份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一丝墨臭的贺帖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用靴底碾了碾,“本侯寿辰,哈密卫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到场?他身为监察御史,同城为官,竟如此不识抬举,目中无人。是真清廉到了骨子里,还是故意给本侯难堪,显示他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