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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的冬日,寒气侵骨,中医学院教学楼走廊尽头那间充当自习室的大教室里,却因挤满了埋头苦读的学员而显得人气蒸腾。窗户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水汽,模糊了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林晚秋坐在靠墙的位置,面前摊开着《方剂学》教材和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但她此刻的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书页上。
她在回想昨天《中药学》王老师讲到“补虚药”时,提及的“黄芪”补气固表、托毒生肌的功效。当时,她脑海中就像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困扰养殖场许久的一个难题——部分体弱的产后母猪,抵抗力差,易发生产道感染和乳腺炎,恢复慢,严重影响仔猪成活率和下一胎次的生产性能。以往多用抗生素,成本高且易产生耐药性。
“黄芪……补气升阳,益卫固表……”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划动着,“若能在母猪产前产后,于饲料中科学添加黄芪、党参等补气健脾的中草药,是否就能增强其自身抵抗力,减少感染发生,促进产后恢复?”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迅速在她心中蔓延生长。她立刻翻出从养殖场带来的、自己记录的几本厚厚的笔记,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病例、用药尝试和效果观察。她找到关于产后母猪管理的部分,对照着新学的理论知识,重新审视那些曾经只是模糊感觉有效的土方子。
“以前只知道用益母草促排恶露,用蒲公英消炎,效果时好时坏。现在明白了,是因为只治了‘标’,未顾及母猪产后元气大伤的‘本’!若以黄芪、党参固本,辅以益母草、蒲公英治标,标本兼治,效果定然不同!”她越思考越兴奋,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连冬日的寒意都感觉不到了。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接受知识,而是开始主动将课堂理论与自己丰富的实践经验进行碰撞、验证和融合。这种“学以致用”的快乐,远比单纯背诵方歌、记忆药性更让她沉醉。
在随后的《中兽医基础》选修课上,当年轻的讲师讲到“家畜脏腑功能与疾病防治”时,林晚秋不再是那个只是安静记录的学员。在课堂讨论环节,她举起了手。
“老师,关于刚才讲的‘脾主运化,为后天之本’,我有个想法。”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我们在养殖场实践中发现,断奶前后的仔猪容易发生腹泻,死亡率较高。以往多归咎于病菌感染。但结合‘脾主运化’的理论,是否也与仔猪骤然离开母乳,脾胃功能稚嫩,无法有效运化固体饲料有关?如果我们在饲料配伍和饲喂方式上,更加注重‘健脾消导’,比如添加山楂、麦芽、神曲等,并采取少食多餐的原则,是否可以从根本上改善这种情况,而不仅仅是依赖抗菌药物?”
她的话语带着实践的质朴,却精准地切中了中医“治未病”和“整体调理”的核心思想。讲台上的老师眼睛一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晚秋受到鼓励,继续结合自己遇到的实际案例,阐述着她的思考。她讲到如何用“清热燥湿”的理论指导防治夏季猪群湿疹,用“活血化瘀”的思路尝试改善种猪繁殖性能,甚至提到了正在构思的、针对产后母猪的“补气固本”方案。她不是空谈理论,每一个观点后面,都有具体的实践案例支撑,虽然有些尝试还显得粗糙,但那其中蕴含的将中医整体观与现代养殖相结合的前瞻性思路,让老师和不少同学都陷入了思考。
课堂上一时安静下来,继而响起了低声的议论。那位来自总院、一向有些矜持的李秀梅,也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林晚秋,眼神里少了几分平时的随意,多了几分认真的审视。
下课后,讲师特意走到林晚秋座位前,赞赏道:“林晚秋同学,你的这些想法非常有价值!真正做到了理论联系实际。我们中兽医的发展,正需要你这样既有实践经验,又肯钻研理论的人才。你提到的产后母猪调理方案,很有意思,如果有更详细的数据和对比试验,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研究方向!”
老师的肯定,像一阵暖风,吹散了林晚秋心头最后一丝因出身“养殖场”而可能存在的自卑阴霾。她真切地感受到,知识赋予她的力量,让她能够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去审视和解决实际问题。
傍晚,在宿舍门口的收发室,她收到了陆沉舟的来信。迫不及待地拆开,除了照例的平安汇报和冬冬的趣事,信末,陆沉舟用他特有的简练笔触写道:“……张场长日前来电,言场中一切尚好,唯新引进一批种猪,水土不服,食欲不振,试用你留之方效果不佳,众人皆盼你早日学成归来,解此难题。”
读到这里,林晚秋的心揪了一下。种猪食欲不振,关系到整个猪群的繁育大计。她立刻回到自习室,摊开信纸,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回信。她没有仅仅表达焦急,而是结合近期所学的“脾胃论”和“因地制宜”思想,详细分析了可能的原因:
“沉舟:来信收悉,种猪之事,我亦牵挂。新引进猪只,长途运输,应激巨大,易伤脾胃,且两地气候、水质、饲料皆有差异,故单纯沿用旧方,恐难奏效。可试以下方案:一、饲料中暂多加易消化之熟豆粕,减少粗纤维含量,减轻脾胃负担;二、取山楂、神曲、鸡内金各等份,炒焦研末,混入饲料,健胃消食;三、若伴有烦躁不安,可加少量朱砂拌水饮用(注意用量,务必谨慎!)。此为我根据新学理论所拟,可先小范围试用,密切观察。具体情况,还需结合猪只实际症状辨证……”
她写得很详细,甚至画了简单的示意图说明药材处理方式。写完后,她长长舒了口气。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问题出现的技术员,而是能够运用所学,为远方的养殖场提供理论支撑和解决方案的“顾问”。这种能够学以致用、为集体贡献力量的成就感,让她心潮澎湃。
她将信仔细封好,贴上邮票。走出自习室,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仰头望去,省城的夜空难得地看到了几颗寒星。她想起陆沉舟,想起冬冬,想起养殖场那片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土地。思念依旧深沉,但此刻,这思念已化作了更清晰的动力和目标。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汲取的每一分知识,思考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回到那片需要她的天地,用更科学的方法,守护那些生命,建设那个他们共同的家园。知行相长,融会贯通,她正一步步,将梦想照进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