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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畔的柳树抽出第一缕新绿时，青瑶的藤篮里已经装满了春天。底层铺着刚挖的荠菜，嫩得能掐出水；中层放着给张婶的芝麻糖，油纸包上沾着些蒲公英的绒毛；顶层的小格子里，白石头压着片柳树叶，是清晨在溪边捡的，边缘还带着露水。
“再磨蹭，张婶的早饭都凉了。”墨尘把修好的竹筐搬上马车，竹篾上的红漆是新刷的，在晨光里亮得晃眼。他瞥了眼青瑶手里的藤篮，“又往里面塞了什么？沉得像装了块石头。”
“是狐狸送的白石头，”青瑶把藤篮往怀里紧了紧，“林澈哥说这石头能安神，带着路上睡得香。”她踮脚往马车上爬，藤篮的把手勾住了裙摆，墨尘伸手扶了把，指尖不经意蹭过她腕间的藤编手环——那是用编篮剩下的藤条编的，磨得光滑发亮。
马车驶过青竹坡时，新竹的清香混着藤篮里的荠菜味，像浸了杯新茶。青瑶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年编月光篮的那片竹林里，冒出些尖尖的笋芽，裹着浅褐的笋衣，像群怯生生的孩子。
“等回来挖些春笋，”林澈在前面赶车，鞭梢在空中划了个轻弧，“墨尘做的油焖笋，配着你的荠菜团子正好。”墨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的米糕，往藤篮里一塞：“垫垫肚子，到张婶家还有段路。”
米糕的甜混着荠菜的清，在藤篮里漫开，青瑶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坐在马车上，竹篮里装着给狐狸的菜团子，雪粒子打在帘上沙沙响。不过半年光景，竹篮换成了藤篮，雪换成了雨，日子却像藤条一样，绕着同样的人，慢慢往远处伸。
张婶家的院门虚掩着，竹篱笆上爬着新抽的牵牛花藤，紫莹莹的花苞在风里轻轻晃。青瑶刚把藤篮放在石阶上，屋里就传来张婶的笑骂：“准是青瑶这丫头来了，闻着米糕香就知道。”
张师傅果然在屋里，正坐在炕边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画糖画。铜勺在铁板上绕出个圆，转眼就变成只展翅的蝴蝶，翅尾翘得老高，比去年的糖凤凰还精致。“来得巧，”张师傅扬声喊，“刚熬好的糖稀，给你做个藤篮形状的！”
青瑶把艾草饼往桌上放，藤篮的影子投在饼上，像给金黄的饼盖了个绿印。小姑娘盯着藤篮里的白石头看，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姐姐，这石头能给我摸摸吗？像块小月亮。”
“给你。”青瑶把石头递过去，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突然想起去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也是这样盯着竹篮里的兔子木模。原来日子走得再远，总有些相似的片段，像藤条上的节，牢牢刻在记忆里。
张婶端来碗荠菜蛋汤，青瓷碗碰着藤篮的边缘，发出叮的轻响。“你们走后，狐狸总来篱笆下转悠，”她往汤里撒了把葱花，“每次都叼些野果子，像在替你们报平安似的。”青瑶摸了摸藤篮的把手，那里还留着狐狸爪子蹭过的痕迹，浅浅的像个小印章。
回程时，藤篮里多了些新物件：张婶给的新藤条，说编篮子更韧；张师傅做的藤篮糖画，金黄的糖丝缠着个小小的“春”字；还有小姑娘塞的野蔷薇花苞，粉嘟嘟的藏在荠菜中间，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路过溪边时，林澈停下车：“下去歇歇，顺便给藤篮装些溪水。”青瑶蹲在岸边舀水，藤篮浸在水里的部分，透出淡淡的绿，像块半透明的玉。她看见水底有片熟悉的红——是狐狸送的红藤小篮，不知何时掉进了溪里，被水流冲得轻轻晃。
“是狐狸的篮子！”青瑶伸手去捞，水凉得像浸了冰，墨尘把她往旁边一拉，自己弯腰捞了上来。红藤小篮的底松了几根藤条，他从怀里掏出根细藤，三两下就缠好了，动作熟练得像在修自己的篮子。
“等下挂在老槐树上，”林澈把小篮放进青瑶的藤篮，“狐狸看见就知道我们捡着了。”他望着远处的山影，“过几日去蚀心崖吧，那里的崖柏该采了，墨尘的剑穗该换个新的了。”
青瑶把红藤小篮挂在藤篮的把手上，风一吹就轻轻转，像个小小的风车。她低头看着藤篮里的糖画、石头、野蔷薇，突然觉得这篮子像个会说话的匣子，装着张婶的笑，张师傅的糖，狐狸的牵挂，还有他们仨从冬天走到春天的脚印。
马车驶进院门时，夕阳正往老槐树上爬，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瑶刚把藤篮挂在树上，就见白狐从竹林里窜出来，叼起红藤小篮往山坳跑，尾巴扫过藤篮的边缘，带起片荠菜叶，落在篮里的糖画上，像给金黄的“春”字添了点绿。
“它这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青瑶望着狐狸消失的方向，眼睛亮起来。墨尘把春笋往灶房搬，声音里带着笑意：“去了就知道，说不定藏着比白石头更稀罕的东西。”
林澈往藤篮里撒了把新采的薄荷，清香混着糖画的甜，漫向渐浓的暮色。青瑶摸着藤条上的纹路，突然明白，所谓旧事，从来不是被遗忘的过去，是像藤条一样，绕在新的日子里，把牵挂缠得更紧；是身边这两个愿意陪你追狐狸、采春茶、守着藤篮等春天的人；是他们把漂泊的时光，过成了有根的模样。
晚风穿过竹林，带来夜露的凉。青瑶望着树上的藤篮，那里还放着明天要带的干粮。她知道，这只藤篮会跟着他们去蚀心崖，装下崖柏的香，装下新的故事，把旧的牵挂，绕进新的岁月里，像藤条绕着竹架，一圈又一圈，直到长成彼此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