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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於风雪起,咸阳暗流生
商於的风雪比往日更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连绵的山峦之上,将天地间染得一片苍茫。商鞅身披玄色狐裘,立于营垒最高的箭楼之上,寒风卷着雪沫扑在他脸上,如刀割般刺痛,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下方银装素裹的营寨,最终落在手中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上。虎符上雕刻的云纹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指尖抚过,能清晰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兵权的象征,更是他守护大秦变法的最后屏障。
自那封蜡丸密信送抵营中,他表面依旧如常主持练兵、修订律法,仿佛对咸阳的暗流一无所知,可暗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营中两百名精锐斥候,此刻已尽数化作风雪中的影子,散布在商於至咸阳的每条要道上。他们身着与雪地同色的麻衣,怀揣干粮与令牌,但凡遇到行迹可疑、携带不明文书的行人,一律就地盘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传我命令,即刻起,商於境内所有关卡增设岗哨,白日三里一哨,夜间五里一烽,非有我亲手签发的竹节令或君上兵符,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商鞅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立着的青年将领身上。那将领名唤景虎,是当年举荐他入秦的景监之子,生得虎背熊腰,面容刚毅,此刻正垂首听令,眼中满是肃穆。
“末将领命!”景虎沉声应下,单膝跪地接令,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箭楼上格外清晰。他起身时,余光瞥见商鞅鬓角的霜雪——这位一手推动大秦变法的商君,不过四十余岁,却因常年操劳,鬓发已染上风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阴谋。
景虎离去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营中便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呜呜——”的号角穿透风雪,回荡在山谷之间。各营将士闻令而动,甲胄摩擦声、兵器碰撞声、队列整齐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片刻后,三千新军已在中军校场列阵完毕。他们身着黑色铁甲,手持新铸的青铜剑,即使在漫天风雪中,依旧身姿挺拔,如同一尊尊铁塔。
商鞅走下箭楼,缓步踏上校场高台。他目光扫过阵列中的将士,这些人大多是从郡县农夫、流民中精选而出,无贵族荫庇,全凭军功进阶,是秦法最忠实的追随者。“秦法之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商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如今咸阳有奸佞作祟,欲毁我变法大业,乱我大秦根基!尔等身为新军将士,当以秦法为刃,以忠诚为盾,守护商於,守护大秦!”
“愿随商君,誓死护法!”三千将士齐声呐喊,声浪如雷,震得头顶积雪簌簌落下。商鞅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稍安——这支军队,是他亲手锻造的利刃,也是他对抗咸阳旧党的最大底气。
与此同时,商於营垒西侧的密道内,一道黑影正悄然潜行。那人便是商鞅的心腹门客赵良,他身着深色短打,腰间别着一柄短剑,脸上覆盖着一张粗糙的面皮,将原本俊朗的面容伪装得平凡无奇。赵良精通易容之术,更擅长潜伏刺探,这些年,商鞅在咸阳的许多机密消息,都是由他传递而来。
密道尽头,是一处隐蔽的山谷。商鞅已在此等候,见赵良前来,递过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苍劲的“商”字,背面则是一幅简易的咸阳城防图。“你潜入咸阳后,先去城东的‘墨者居’,找一个名叫墨翟的人,他是我的旧识,会为你提供掩护。”商鞅的声音压得极低,“你的任务有三:一是联络军中旧部,尤其是屯驻在咸阳城外的锐士营将领蒙骜,他对变法忠心耿耿;二是接触变法派官吏,比如右庶长尸佼、廷尉府的公孙贾,摸清朝中局势;三是密切关注甘龙、杜挚等人的动向,若他们有异动,或是君上有旨意,即刻以飞鸽传书报于我,信中需以‘商於雪融’为暗号。”
赵良接过令牌,紧紧攥在手中,郑重颔首:“先生放心,良定不辱使命。若咸阳有变,纵是粉身碎骨,也必传信于您。”他知道,此行凶险万分,甘龙等人此刻必定在咸阳城内布下天罗地网,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为了商鞅,为了变法大业,他别无选择。
商鞅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保重。记住,你的性命,比任何消息都重要。若事不可为,即刻撤离,切勿恋战。”赵良不再多言,对着商鞅深深一揖,随后转身钻入风雪之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商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直到风雪将他的身影染成白色,才缓缓转身返回营垒。
此时的咸阳城,却是另一番景象。虽同样是风雪天气,城内却透着一股压抑的躁动。甘龙府邸的暖阁内,炭火正旺,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甘龙端坐于上首的锦垫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那玉珏是当年秦献公赏赐之物,如今已成为他身份的象征。他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可眼中却闪烁着精明而狠厉的光芒。
下首处,杜挚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几分急切。“甘老,那仆人已经招了,答应在朝堂上诬告商鞅囤积粮草,意图谋反。”杜挚压低声音,语气中难掩兴奋,“只要我们再将那封伪造的通魏书信呈上去,加上这名人证,商鞅就算有百口,也难辩清白!”
甘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玉珏放在案上,缓缓道:“杜挚啊,你还是太急了。仅凭一个仆人之言,一封伪造的书信,就想扳倒商鞅?你忘了他在秦国的根基了吗?这些年,他推行变法,军功贵族、郡县官吏、甚至寻常百姓,都受了他的恩惠,朝中虽有我们这些老臣反对,可变法派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杜挚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眉头紧锁:“那甘老之意是?”
“我们要做的,是让商鞅百口莫辩,让君上彻底相信他有反心。”甘龙端起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仆人胆小怕事,若在朝堂上被商鞅问得慌了神,反倒是弄巧成拙。我们需先将此事在城中散布开来,让流言先入为主,动摇民心,再联合宗室贵族,一同上书弹劾,如此,君上即便想保他,也难违众意。”
杜挚恍然大悟,连忙点头:“甘老英明!我这就去安排人在街头巷尾散布流言,就说商鞅在商於囤积了十万石粮草,招募了数千死士,待新君登基,便要起兵谋反!”
“嗯,此事要做得隐蔽,切莫让人查出是我们所为。”甘龙叮嘱道,“另外,你再去联络一下公子虔,他因商鞅受了劓刑之辱,对商鞅恨之入骨。若能让他出面弹劾商鞅,君上必定会更加相信商鞅的罪行。”
提到公子虔,杜挚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公子虔是嬴驷的师傅,虽因受刑闭门不出,可在宗室中的威望极高。若是能说动他,此事便成功了大半。“属下这就去拜访公子虔府。”杜挚起身告退,脚步轻快,显然对此次谋划充满了信心。
甘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他与商鞅斗了十几年,从商鞅入秦推行变法开始,他便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商鞅废除井田、奖励耕战、废除世卿世禄,每一项变法,都在动摇他们这些旧贵族的根基。如今,孝公驾崩,新君嬴驷初立,正是铲除商鞅的最佳时机。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失手。
夜色渐深,咸阳城内的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街头巷尾,百姓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议论着商鞅“谋反”的传闻。
“听说了吗?商君在商於囤积了好多粮草,还要起兵造反呢!”
“不会吧?商君推行变法,让我们有田可耕,怎么会谋反?”
“谁说不是呢?可这消息是从贵族府里传出来的,说不定是真的……”
“唉,若是商君真的谋反,我们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流言越传越烈,有人信以为真,有人半信半疑,还有人暗中咒骂甘龙等人,却不敢声张。变法派官吏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右庶长尸佼连夜召集几名心腹大臣,在府中商议对策。
“甘龙等人太卑鄙了!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诬陷商君!”一名官吏怒拍案几,气得面色通红,“我们必须立刻上书君上,澄清此事!”
尸佼却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不可。如今流言四起,我们贸然上书,只会让甘龙等人抓住把柄,说我们与商君勾结。君上初立,本就对商君心存忌惮,此时上书,怕是会适得其反。”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商君被诬陷吗?”另一名官吏急道,“商君在商於,对咸阳的情况一无所知,若是甘龙等人先下手为强,商君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尸佼沉默良久,缓缓道:“眼下,我们只能先稳住阵脚,暗中联络朝中的变法派大臣,等待时机。另外,我已派人前往商於,想办法将咸阳的情况告知商君,希望他能早做准备。”
众人闻言,只能点头同意。他们都知道,这场较量,不仅关乎商鞅的性命,更关乎大秦变法的未来。若是商鞅倒了,变法大业必将毁于一旦,秦国好不容易得来的强盛局面,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而此时的商於营垒,商鞅正坐在营帐中,案上摊开着一卷竹简,上面是他刚刚修订的《商君书·赏刑》篇。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专注的面容。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景虎掀帘而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
“商君,咸阳传来消息。”景虎将密信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商鞅接过密信,拆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信是尸佼派人送来的,上面详细说明了咸阳城内的流言,以及甘龙、杜挚联络宗室贵族,准备弹劾他的事情。
“果然不出我所料。”商鞅将密信放在案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甘龙等人想借流言动摇民心,再联合宗室施压,逼君上下令除我。”
景虎急道:“商君,事不宜迟,我们即刻率新军回师咸阳,清君侧,除奸佞!只要我们控制了咸阳,甘龙等人的阴谋便不攻自破!”
商鞅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不可。我们若率军回师,便是真的坐实了谋反的罪名。甘龙等人就是想逼我们这么做。秦法至上,兵权不可擅动,我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变法大业。”
“可您若不回去,甘龙等人定会在君上面前百般诋毁您,君上若是信了他们的话,您……”景虎话未说完,却已红了眼眶。他知道商鞅的性格,为了变法,为了大秦,商鞅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商鞅看着景虎,缓缓道:“我已派赵良潜入咸阳,他会联络蒙骜与尸佼等人,摸清朝中局势。若君上真的要对我动手,赵良会立刻传信于我。到那时,我们再做打算。”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加强商於的防御,稳定军心。只要商於不失,只要新军还在,甘龙等人便不敢轻易废除新法。”
景虎重重点头:“末将明白!定死守商於,绝不让甘龙等人的阴谋得逞!”
商鞅摆了摆手,让景虎退下。营帐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他起身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咸阳的局势越来越危急,嬴驷的态度尚不明朗,甘龙等人的阴谋步步紧逼,他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可他不能退。从入秦的那一刻起,他便将自己的命运与大秦的变法紧紧捆绑在一起。他推行变法,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让秦国摆脱积弱,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秦能在诸侯争霸中脱颖而出,最终一统天下。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忍受世人的误解,可以承受旧贵族的诋毁,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
“甘龙,杜挚……”商鞅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们想毁我变法大业,我便与你们周旋到底!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守护住这来之不易的变法成果!”
风雪越来越大,将商於营垒裹得严严实实。营中的将士们依旧在风雪中操练,甲胄上落满了积雪,却没有人停下脚步。他们知道,商君在守护着他们,他们也在守护着商君,守护着大秦的未来。
而咸阳城内,甘龙与杜挚的谋划还在继续。杜挚从公子虔府中回来,面带喜色地向甘龙禀报:“甘老,公子虔答应出面弹劾商鞅了!他说,商鞅当年对他施以劓刑,此仇不共戴天,定会在朝堂上力证商鞅谋反!”
甘龙闻言,抚掌大笑:“好!好!有公子虔出面,此事必成!明日一早,我们便联合宗室贵族,一同入宫上书,请求君上下令捉拿商鞅!”
杜挚也跟着笑道:“商鞅这一次,必死无疑!等他一死,我们便废除新法,恢复旧制,我等世族的好日子,就要回来了!”
甘龙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商鞅被处死,新法被废除,他们这些旧贵族重新掌控秦国大权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