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玺:我当无常那些年

第85章 叶家沟的尾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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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终于被甩在了身后。

当那道覆盖着万载冰雪、如同天地脊梁般巍峨连绵的长白山脉,最终在身后遥远的地平线上,化为一道模糊的、灰蓝色的剪影时,脚步踏入了熟悉的黑土地。

空气中凛冽如刀的寒气似乎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泥土、枯草和炊烟气息的、属于山脚下平原的微凉。但风依旧冷,吹在脸上,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擦着新生的、带着冻伤的皮肤。身上那件早已被泥污、血渍和冰碴浸透、板结如铁甲的破旧衣衫,摩擦着后背那持续散发冰冷侵蚀感的湮灭伤口,带来阵阵刺骨的麻木和痛楚。

每一步踏在通往叶家沟的土路上,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钧镣铐。脚下是熟悉的黑土,曾经无数次跟随爷爷走过。如今,身边再无那个佝偻却沉稳的身影,只剩下身后一串深深浅浅、在冻土上拖曳出的、带着暗红血渍的孤独足迹。

村子近了。

低矮的土坯房,零落的篱笆院,光秃秃的老槐树…一切似乎都和离开时一样,笼罩在初冬黄昏灰蒙蒙的暮色里,安静得有些死寂。

然而,当我的身影,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的幽灵,踉跄着出现在村口那条被踩得发亮的小路尽头时,这份死寂瞬间被打破了。

“是…是宿尘娃子?”

“叶…叶老道家的那个…”

“天爷…他…他咋变成这样了?”

“就…就他一个人回来了?叶老道呢?”

压低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从路旁的篱笆后、半掩的门板后、甚至远处的打谷场上荡开。一道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混杂着太多东西。

有最纯粹的、如同看怪物般的恐惧。我此刻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是伤,面色惨白如鬼,周身无意识地散发着一种源自鬼玺的、冰冷死寂的阴寒气息,以及后背伤口那若有若无的湮灭邪意。这种气息,让习惯了山野宁静的村民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如同看见了从坟茔里爬出的不祥之物。

有深切的同情。叶家爷孙在村中虽有些神神叨叨,但叶玄明古道热肠,常帮人驱邪禳灾、看风水治病,人缘不差。如今看到我孤身一人、如此凄惨地回来,而叶老道不见踪影,结局不言而喻。几个曾受过爷爷恩惠的老人,远远望着,浑浊的眼中含着泪水,嘴唇翕动着,却不敢上前。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疏离。那是一种对“灾祸”、“不祥”的本能排斥和划清界限。叶家爷孙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引来了祸事(或许矿洞的邪异消息已隐隐传开),如今叶老道死了,这个浑身透着邪气和死气的孙子回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把更大的灾祸带回村子?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墙壁,将我隔绝在正常的生活之外。原本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被大人一把拽回屋里,砰地关上了门。几个扛着农具的汉子远远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了几眼,便低下头,匆匆绕道而行。

没有问候。没有搀扶。只有无声的注视和冰冷的回避。

这无声的排斥,比长白山的寒风更加刺骨。它无声地宣告着:叶家沟,这个曾经的家,已不再是归宿。

心,如同被投入了冰窖深处,那因仇恨而强行冻结的悲痛,此刻又裂开了一丝缝隙,渗出冰冷的酸楚。但我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目光。眼神如同冻硬的寒铁,直视着前方,那个位于村子最东头、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叶家老宅。

每一步,都踏碎着过往的平静与温情。

每一步,都背负着沉重的血债与孤寂。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落满灰尘的破旧木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草药残余气息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小院依旧,只是更加破败。角落里的石磨落满了枯叶和鸟粪,爷爷常坐的那张藤椅歪倒在墙根,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屋檐下挂着的几串早已风干发黑的草药,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

死寂的空。

这空,比长白山的雪原更加辽阔,更加沉重。它无声地挤压着胸腔,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爷爷…我…回来了…” 声音干涩沙哑,在空寂的院落里微弱地回荡,随即被寒风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屋檐的呜咽。

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向院子一角那片相对平整的土地。那是爷爷生前开辟出来,准备开春种些草药的地方。如今,只有冻得梆硬的黑色泥土和几根枯死的草茎。

没有棺椁。没有尸骨。爷爷…或许已在那场自爆中化为了齑粉,与长白山的冰雪融为一体。

能埋葬的,只有记忆,和象征。

默默地,用院子里找到的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铁锹,一下,一下,艰难地挖掘着冻土。每一次挥动铁锹,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后背的湮灭侵蚀如同毒蛇噬咬。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冰冷的泥土。玉佩散发的温润暖流持续修复着身体,鬼玺的冰冷提供着支撑,但心头的空洞,却无法填补。

挖出一个不大的坑。

颤抖着手,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爷爷最后穿在身上的、一件洗得发白、打满了补丁、后背心口位置却有一个巨大撕裂破口的旧道袍。破口边缘焦黑卷曲,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属于爷爷的血迹。这件道袍,是在天池岸边挣扎上岸后,从怀里发现的。或许是爆炸的冲击波将它撕裂抛飞,又或许…是爷爷最后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将沾满爷爷鲜血的旧道袍,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如同安放最易碎的珍宝,轻轻放入冰冷的土坑中。

没有香烛纸钱。没有悼词哀乐。

只有一把把冰冷的黑土,带着我的体温和无声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覆盖上去。

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用一块河边捡来的、相对平整的青石,立在坟前。没有刻字。也不需要刻字。这衣冠冢,只存在于我的心间。

跪在冰冷的坟前。

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冻土。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肩膀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如同受伤孤兽的悲鸣。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身下的泥土。爷爷的音容笑貌,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在矿洞的拼死守护,在天池畔的决绝牺牲…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灵魂之上。

“爷爷…对不起…我没能…带您…回家…” 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消失在寒风里。

玉佩在胸膛内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如同爷爷无声的抚慰。鬼玺的冰冷幽光也似乎沉寂下来。

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泪水流干。

再次抬起头时,眼神中的悲恸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坚毅所取代。脸上的泪痕被寒风吹干,留下紧绷的线条。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土包,如同告别一个时代。

起身,推开老宅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堂屋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灰尘和封闭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陈设依旧简陋: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把磨得油亮的木椅,一个掉漆的柜子,墙角堆着些蒙尘的农具和杂物。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物是人非的悲凉。

爷爷的房间。

推开那扇薄薄的木板门。

一股浓烈的、熟悉的草药混合着陈旧纸张的气息涌入鼻腔。房间很小,一床,一桌,一柜。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面纤尘不染(离开前爷爷收拾过),只放着一个黄铜的旧油灯和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笔洗。

目光,最终落在那张靠墙摆放的、同样老旧的榆木柜子上。

这是爷爷存放最珍贵物品的地方。小时候他曾严肃告诫,不许乱动。

走到柜前,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心情,缓缓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柜子里东西不多,同样收拾得井井有条。

最上面一层,叠放着几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换洗衣物。

中间一层,是一些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散发着各种药香的药材根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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