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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味似乎已经浸透了黎舟的每一个毛孔。
加护病房外,冰冷的玻璃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里面是微弱起伏的心电波形和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外面是凝固的空气和沉重的绝望。
黎舟背靠墙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窗内那个被管线缠绕的身影。
阿诚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像一道忠诚的剪影。
“技术组有进展了。”他声音压得极低,递过来一张打印纸。
纸上印着几行字:
“微型接收器外壳碎片 - 材质:定制级抗冲击聚酰胺复合物。烙印残迹复原:‘VK-7’。”
“烟蒂(品牌:黑石)- 唾液dNA:无匹配记录。烟丝产地追溯:东欧 - 维尔纽斯周边特定产区。”
“未知信息源追踪:信号经过多层加密跳板,源头指向境外肉鸡网络,物理位置无法锁定。”
“VK-7…”黎舟咀嚼着这个代号,冰冷而陌生,像毒蛇鳞片的反光。
“那个坐标呢?江城西郊,23.1245N, 113.2678E?”
“查了。”阿诚点头,眼神锐利,“那片区域是废弃的‘红星’化工厂旧址,临江,污染严重,荒废了十几年。市政规划里是未来的生态公园,但一直没钱动工。”
“它的外围被围墙圈着,内部地形复杂,厂房、管道、废弃仓库林立,是天然的藏污纳垢之地。‘暗河’的人已经在外围布控,初步观察,有近期车辆出入的新鲜痕迹,但没发现固定守卫。很安静,安静得反常。”
安静得反常。黎舟的心沉了下去。这感觉太熟悉了,和北郊物流园行动前如出一辙。诱饵?陷阱?还是夜枭又一个狡兔之窟?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那条冰冷的未知信息如同烙铁烫在记忆里。
S.K. - LK-7… 沈砚白知道徽章上的编码,这信息指向他?还是有人刻意嫁祸?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沈砚白呢?”黎舟问,声音干涩。
“在楼下。”阿诚朝电梯方向偏了下头,“他需要处理…牺牲兄弟的后事,还有内部审查的压力。爆炸损失太大,警方高层震动,矛头指向他指挥失误和信息泄露可能。他现在是风暴中心。”
黎舟沉默。他能想象沈砚白此刻承受的压力和怒火,那银发之下的疯狂,恐怕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江城中心医院,地下二层。
这里的空气比楼上更加冰冷、凝滞,带着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和消毒水过度使用的刺鼻气味。
与楼上的繁忙和生死喧嚣不同,这一层异常安静,走廊空旷,只有几盏惨白的顶灯发出嗡嗡的低鸣。这里是特殊病房区,或者说,是高度隔离的临时羁押点。
最深处的一间病房外,两名全副武装、表情肃穆的特警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伫立在厚重的金属门两侧。
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狭窄的观察孔。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一台闪烁着基础生命体征的监护仪,以及固定在墙角的一个高清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砚修靠坐在病床上。他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松散地披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一点暗红色的血渍。
他双手放在被子上,左手手腕上扣着一个闪着金属冷光的电子镣铐,细链连接在坚固的病床金属架上。这镣铐无声地宣告着他此刻的身份——重犯,而非伤员。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沈家崩塌、警方的雷霆行动、以及他自身濒死的枪伤和阶下囚的处境,都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病房门上的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负责核心审讯的警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拿着记录板的年轻警员。
警官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沈砚修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沈砚修,”警官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沈氏集团过去三十年涉及的所有跨国洗钱、走私、操控市场、行贿以及谋杀指控。”
“我们需要你的完整供述。这是你争取从宽处理的唯一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修腹部的绷带,“你的枪伤,国际刑警内部已经介入调查,你需要解释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以及编号7749的含义。”
沈砚修缓缓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警官脸上。
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审视。
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又没有。
“警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沈家已经倒了。我躺在这里,戴着这个。”
他轻轻晃了一下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链子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你们想要的口供,无非是给这场早已落幕的戏剧补上最后一段台词。有意义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飘向了天花板那盏刺眼的白灯,又似乎穿透了它,看到了更遥远、更黑暗的东西。
“至于我是谁…”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警官,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
“编号7749,经济犯罪调查科,深度潜伏。任务目标:监控沈氏资金流,配合国际刑警行动‘清账’,最终瓦解沈氏犯罪网络。任务执行时间:十年零七个月。”
他报出的数字精确得像一台机器。
“十年零七个月?”警官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时间点感到意外,“为什么你的档案在警方内部系统里没有任何记录?你的直属上线是谁?沈家倒台前,你为何不主动亮明身份?最后时刻的枪伤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砸下。
沈砚修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了。“没有记录?”他低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空洞。
“因为我的档案,从一开始就不在‘常规’的系统里。我的直属上线…代号‘夜莺’,五年前死于一场‘意外’车祸。和黎正阳警官的车祸,如出一辙。”
他平静地吐出黎正阳的名字,如同在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至于亮明身份…”他微微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冰冷,“沈家这艘船,在老爷子被策反那一刻起,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钓鱼场。”
“我亮明身份?向谁亮?向那些早已被夜枭渗透得千疮百孔的所谓‘自己人’吗?那只会让我死得更快,让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清账’功亏一篑。”
提到“夜枭”,沈砚修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完全的虚无,而是沉淀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恨意,如同千年寒冰下的暗流。
“至于这枪伤…”他抬手,指尖隔着病号服,轻轻按在腹部的绷带上,动作优雅依旧,仿佛在整理领带,“是我那位好弟弟,沈砚白,亲手开的枪。”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天气,“他需要我的‘死’,来彻底坐实沈家的覆灭,给这场戏一个足够震撼的结局。
“同时也切断我和过去的一切联系,让我这个‘已死’的卧底,能真正潜入更深的黑暗,去钓那条真正的‘大鱼’。”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脸色剧变的警官和记录员:“可惜,他枪法不够准。或者,是他内心深处,终究还是犹豫了那么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