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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国际会议中心·晚上六点四十五
果核科技2001年产品发布会在一个小时前便早已开始前的预热。
只是VIP区的贵客，习惯于此刻才进场。
穹顶水晶灯倾泻而下的光芒，在深色羊毛地毯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锐利几何图形。
90年投入使用的国际会议中心最大的主会场此刻座无虚席。
2300个座席如同嵌入了沸腾的音符。
电子设备低鸣的底噪、快门开合近乎连续的咔嚓声，更有一种被强行压抑却蓬勃欲出的兴奋低语，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在交汇。
空气是暖烘烘的，混合着崭新的羊毛地毯味、年轻人汗液中迸发的青春荷尔蒙气息，还有一丝丝从后台隐约飘来的、类似塑胶与金属混合的电子设备预热气味。
巨大的水晶灯阵列投下的光柱，在攒动的人头上方制造出一个个明暗交织的小型剧场，随着人影晃动不断变幻着边界。
偶尔，角落里有安保人员袖章上的反光标识一闪，像黑暗中转瞬即逝的萤火虫。
台下泾渭分明又交织融合。
后方与两侧看台区，是被特意组织来的各高校学生代表群体最为惹眼。
他们不像传统会议里的“背景板”，荧光棒、发光手环、甚至自制的闪亮应援牌在昏暗的观众席后方汇聚成一片汹涌跳跃的“星辰之海”。
暖场DJ打出的强烈电子节拍让这片星海随之摇曳起伏，几张熟面孔如华清孔昊和他的团队、西蜀财大的肖佩和钱静等人也置身其中。
肖佩紧握着荧光棒，她身边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兴奋得手都在抖，相机镜头好几次都没对准那块倒计时牌，引得周围发出一片善意的低笑。
另一个身材敦实的男生则死死咬着下唇，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秒。
慕瑶带着表妹慕婉莹也坐在人群里。
旁边，自然是转学而来的唐斗斗，这让慕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电灯泡。
没办法，她的级别比后台里的柳斜阳低多了，只能坐在这里。
她身边几个同学正端着卡片机对着舞台侧翼那块巨大的、不断翻滚减少的数字时钟拍照，兴奋地低喊着“终于开始了！”
一个被挤在过道边的记者甚至差点被挥舞的荧光棒打掉了笔记本，她不满地瞥了一眼，却迅速被这股纯粹的、近乎朝圣的狂热情绪感染，干脆也踮起脚尖望向舞台侧翼。
这与过去只能在新闻联播里看到的企业宣布重大消息、领导正襟危坐的发布会氛围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等待多时的狂欢入口。
中前区则是媒体“战区”。
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记者们半跪在过道和预留机位前，神情专注中带着新奇。
文字记者们则噼里啪啦地在笔记本笔记本上敲击着或者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着，不时抬头扫视全场，试图从这热烈的氛围中提炼出核心信息点。
许多人桌上还放着印有《盗将行》歌词和“重新定义个人计算机”字样的预热宣传页，他们知道，今晚不仅是报道一个产品，更是在见证一种新的营销模式与用户情绪的爆炸。
这时，一束追光灯精准地扫过前排的VIP贵宾区域。
智柳刚在丝绒座椅落座便察觉了异样，连呼吸都不由得微微一滞。
他下意识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凝重地扫过左右。
左边，科技部常务副部长正微微倾身，与教育部的部长低声交谈着，两位大佬级人物的面孔在变幻的光影下显得格外认真。
右边，工信部的一把手正沉稳地翻阅着手中那份制作精良、封面烫金的《果核科技全新个人计算机产品手册》，神情是审视而非应付。
目光稍移——燕大、华清、人大、外交学院、燕航各个在京高校的校领导联袂而坐。
更深处，他甚至看到了两张常在新闻频道重要画面中出现过的、身份显赫的面孔。
饶是大场面见过不知凡几的智柳，此时的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这绝非一个普通企业，哪怕是行业龙头的新品发布会该有的排场。
过往盛况，能请动一个司局长已是荣光。
今这阵仗——科技、教育、工信三大部委的正副职，顶尖高校的掌舵人，乃至更高级别的象征性人物……
这哪里是站台？
这分明是将整个国字号体系里与科技、教育、信息产业相关的决策顶层搬来了大半！
规格之高，阵容之豪华，远超任何一家民营企业能企及的巅峰时刻，更直逼国家级战略工程的启动仪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惊诧攫住了智柳。
难道……
今天果核科技发布的，不仅仅是旗下的计算机？
智柳的后槽牙都疼了起来。
深挖吴楚之所有摆在明面上的动作后，再结合昨晚饭局中的试探，他很清楚，这小王八犊子要搞的，绝不仅仅是整机组装业务。
而是软硬结合的集成电路，甚至可以说是半导体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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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并不看好吴楚之最终能成功，但也很清楚，在这种理念下，果核科技和传统的计算机品牌商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的企业。
所以，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来，他还真猜不到。
“老师，”身旁的杨志远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涛，凑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那份不可思议的惊骇，
“这阵仗…是不是太夸张了？区区一个国产品牌机发布会，就算是跨入主机行业……至于吗？
我们幻想哪次划时代的发布会，也没惊动过这么多尊真佛同场啊！”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只能在行业峰会或电视新闻里仰望的面孔，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场规格高到离谱的“魔幻现实”现场。
他隔壁一直沉默观察的郭伟，目光却像钉子般锁在舞台侧翼那块倒数只剩最后几分钟的巨型电子倒计时牌上。
背景那变幻的深邃星空图让他看得有些发呆。
杨志远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突然低声开口，语调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静：“时代早就变了，你听听这配乐……”
此刻，音响系统流淌出的已非传统暖场音乐，非主旋律，甚至比一般情歌的流行歌曲更嘈杂。
“Here we go! ale~ale~ale! Go！Go！Go！ale~ale~ale!”
智柳知道，这是98年世界杯的主题曲，传唱度很高，但他欣赏不来。
他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很是烦躁。
但让他无奈的是，光束扫过台下，那片黑压压的学生观众群体立刻如同被点燃的海潮，无数荧光手环随着音乐的呼吸同步明灭起伏，汇成了与台上光影交相辉映的浩瀚星环。
郭伟的下颌朝观众席后方那片沸腾的“星辰之海”扬了扬，
“果核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们习惯的那批‘稳重’的企业用户。他们要截留的，是这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的喟叹，“躁动的、代表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主流消费话语权的血脉。
他们本身就是互联网的原住民，天生追求认同感和仪式感。
这场发布会，至少这些音乐，已经精准无比地戳中了他们的G点。”
这种调动情绪的能力，早已超越了传统科技公司的界限，更像娱乐巨头的巅峰之作。
杨志远刚想说一句‘这纯属标新立异不知所谓’的话，不过话没出口，眼角余光所见，让一脸便秘的憋了回去。
好吧，坐在自己便宜老师另外一边的，一向以温婉端庄娴雅示人的智家二小姐智甄，此刻，在DJ调高的音浪中，竟也像后排那些普通学生一样，随着劲爆的电子节拍轻轻地、但清晰地晃动着肩膀。
师徒三人苦笑的对视了一眼后，却也坐直了身体。
不是说他们对果核的这个发布会有多肯定，而是这个发布会至少目前观众的反应给他们上了一课。
《生命之杯》结束后，场内奏起了一段让智柳、杨志远、郭伟都耳熟能详的旋律。
没法不耳熟。
就是果核科技半个多月就在各大渠道滚动播放的《盗将行》，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不过此时现场播放的前奏，又像是重新编排过了一般。
那熟悉的民谣旋律进行了彻底的电子化解构与升级。
时有时无的电子鼓点、深沉的贝斯铺底、还有昂扬又充满科技感的合成器音色，糅合着采样自古筝的电子化弦律，交织成一股既古典又未来、既磅礴又躁动的独特声浪。
就在这电子重构的《盗将行》前奏将歇未歇之际，舞台主屏陡然大亮。
一幅泼墨山水长卷徐徐展开，硝烟战马踏破城门的水墨动画中，追光灯如月光般骤然倾泻而下，精准笼罩在从升降台缓缓现身的两个身影上。
濮树依旧穿着他那标志性的旧棉麻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怀抱木吉他像抱着老友。
而他身侧的邹迅一袭素白暗纹旗袍，肩头松松搭着濮树的牛仔外套，未施粉黛的脸在灯光下透着玉石般的莹润。
两人视线交错的刹那，濮树的手掌极其自然地滑下，轻轻护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前。
大屏幕适时切到他这个细微动作，台下顿时爆发出更剧烈的尖叫。
“劫过九重城关……“
濮树干净如清泉的嗓音流淌出来，是那种近乎白描的坦荡唱法，每一个字都像山涧石子般清晰滚落。
当唱到“趁擦肩把裙掀“时，他侧首望向邹迅，眼里的笑意如同偷糖得手的少年。
“踏遍三江六岸……“邹迅的烟嗓立刻接上。
这曾经让无数人惊叹的、带着砂砾质感的声线，此刻穿透电子混音层叠的编曲，像一柄裹着绸缎的匕首直刺人心。
唱至“大盗睥睨四野“时，她下颌微扬睥睨众生的眼神，与MV里策马踏破敌阵的将军影像完美重叠。
高潮段落的“取腰间明珠弹山雀“响起时，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濮树的手从她腹前移开，穿过流淌的光影，坚定地握住了她空着的左手。
邹迅几乎同时收紧手指回握，两人指节紧扣的剪影被放大投射在巨幅泼墨山水背景上。
“啊——！！“观众席后方如同投下深水炸弹。
无数大学生疯魔般跺脚嘶喊，震得地板都在隐隐颤动。
前排有戴眼镜的男生激动得直接单膝跪上座椅靠背，举着摄像机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设备。
“看啊！他们手上的戒指！“
西蜀财大学生区爆出带着哭腔的尖叫，肖佩和钱静抱在一起又跳又叫，脸涨得通红。
这火车票，值了！
过道旁一对情侣死死交握着对方的手，女孩泪光闪闪地冲男友喊：“他们结婚了！他们结婚了！我又相信爱情了！“
这声呐喊像火星溅入油海，后排看台瞬间燎原成一片挥舞的手臂与尖叫的森林。
此刻的尖啸与泪光并非只因明星登台。
当濮树左手无名指的戒痕与邹迅小腹微隆的轮廓在追光下成为铁证，他们用七年错失终成眷属的故事，亲手缝合了整整一代人对爱情信仰的伤口。
现实中，濮树游离避世如孤鸿，邹迅炽烈漂泊似流火，乐评人曾扼腕叹息“惊世才情终成平行线”。
而此刻大屏上交缠的指节与孕相，恰似给《盗将行》MV里那个“宋朝大盗与闺秀错过三生”的悲剧砸下石破天惊的番外篇！
于台下这些挣脱中学桎梏、却撞进物欲横流时代的大学生而言，这对文艺神坛眷侣的圆满，远比歌词里“掷群雄下酒宴”的豪语更震撼心魄。
他们见证的岂止是婚姻？
是理想主义对世俗规则的叛旗高扬！
当他们形只影单，却为别人爱情泪流满面时，哭的更是自己不敢憧憬的纯白未来——
原来真有人能踏碎“毕业即分手”的魔咒，在名利场漩涡里攥紧滚烫真心。
当最后一句“立枇杷于庭前“的余韵散在空气里，山呼海啸的声浪几乎掀翻会议中心的穹顶。
当濮树邹迅紧扣十指的剪影撞破大屏的瞬间，智甄的指骨猛地压在尾戒冰凉的戒面上，那里深刻着歌词里她最喜欢的那句“掷群雄下酒宴“歌词的缩写。
喉咙里那股汹涌的尖叫几乎要撕裂教养的堤坝冲口而出——她甚至能感觉到声带被灼热气流绷紧的震颤。
血液呼啸着冲上脸颊的瞬间，耳畔那些尖锐到破音的呐喊仿佛被放大了十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以一种超乎寻常的节律狠狠撞击着胸腔——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汹涌的、亟待喷发的鼓胀感，让她瞬间理解了后排那些疯魔的举动，那几乎是一种生理上的共鸣。
但身边大伯金丝镜片反着的冷光，如同一桶冰水迎头浇下。
她倏地咬紧牙关，将冲到唇边的呐喊死死咽回，只从齿缝里泄出一丝短促到近乎窒息的气音。
滚烫的血液却疯狂涌向耳廓和脸颊，烫得她睫毛都在发颤。
压在戒面上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借这句刻入骨血的桀骜歌词汲取力量。
藏在裙摆下的脚尖失控般跟着邹迅撕裂长空的烟嗓重重踩了一下节拍。
智柳其实很想对侄女说，想叫就叫出来的，本就是青春的年纪。
不过身在这个高规格VIP区，周围皆是领导的场合，让他也不便开这个口。
瞥见一个带着果核工作牌的工作人员，智柳伸手招来他，低声询问他是否能安排智甄去后面学生阵营入座。
工作人员虽然觉得这要求很奇怪，但他也认得眼前提出要求的是智柳，反正学生区那边为了控场，有不少的工作人员，让一个座位出来也不打紧的，干脆的点了点头。
智甄甜甜的对着大伯道了一声谢后，便小脸藏不住兴奋的跟着工作人员来到后面学生区一个空位落座。
眼见着智甄踩着雀跃步伐消失在观众席过道尽头，郭伟彻底失语，只能报以一声复杂难言的苦笑。
倒不是他对智甄有某种想法，两人年龄完全是倍数关系，他也不至于这么禽兽。
而是，连这位被智柳视为家族典范的未来女律政精英，竟也在吴楚之营造的这个场域里不自觉地被同化。
智甄离去时的背影，是一种努力想保持大家闺秀体态却又藏不住跃跃欲试的急切，这足以说明果核设计的这场发布会的可怕魔力。
这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科技产品发布会，而更像一台精心编织、精准投喂时代情绪的视觉与情感盛宴的开场。
此时的郭伟心里雪亮，他知道果核和幻想的产品发布会最大的区别了。
幻想的产品发布会，直面的，是渠道商，最核心是要让渠道商知道，这款产品有多好卖以及幻想集团配套的销售政策。
而果核的产品发布会，直面的，是终端客户，最核心的，是要让最终用户知道这款产品的产品力有多强。
此时此地，郭伟不好评价二者的优劣，但他很清楚，果核的这套打法，是面向未来的。
毕竟，渠道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时势下的阶段性产物，随着时和势的变化，最终会走向消亡。
只是让郭伟不解的是，吴楚之此时取消渠道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太过超前了。
濮树和邹迅紧扣双手的剪影在《盗将行》的最后一句“立枇杷于庭前”余韵中定格，掌声与尖叫的狂潮几乎要掀翻国家会议中心的穹顶。
这场近乎完美的音乐演绎将现场气氛推至前所未有的沸点，空气中沸腾着纯粹的音乐狂热与对偶像的崇拜。
然而，当灯光重新亮起，喧嚣稍歇，一股更为焦灼的期待却在人群暗处急速滋生——歌词里那句“想为你窃玉簪”如同烙印般刻在众人心头。
《盗将行》作为果核科技铺天盖地预热的核心主题曲，其精心制作的MV海报上那句“果核为你，窃取玉簪”的广告语，早已通过校园广播、论坛讨论和倒计时台历等渠道，将公众胃口高高吊起。
发布会即将开始，这枚被大盗许诺为心爱之人窃取的“玉簪”，究竟是何方神圣？
它如何与果核“重新定义个人计算机”的宣言相关联？
这种好奇并非仅限于普通观众。前排VIP区域，产业巨头们也同样眉头紧锁。
郭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手中那份经由“熟人”从长城工厂流出的详细配置单——
CPU：Pentium3图拉丁1.13-1.4G/赛扬图拉丁1.0-1.4G
主板：锤子电子815EP-B stepping
内存：HY电子 SD256MB*2/128MB*2
显卡：锤子电子GF4MX440-128MB/GF2MX400-64MB
硬盘：希捷 40G-7200转
显示器：……
这些在产业链上毫无秘密可言的部件清单，在主流电脑已经进入Pentium4的时代背景里，此刻显得如此平庸，与发布会上营造出的颠覆性期待格格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