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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哈木将父亲答应学习汉文化的消息告知母亲后，忠顺王妃湿润的眼眶里终于泛起欣慰的光。
她颤抖着手为儿子整理衣襟，指尖抚过磨损的边角时，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马哈木不敢多看母亲发红的眼眶，抱拳行礼后翻身上马，扬尘奔向长安城外。
长安城外，终南山下，终南学院朱漆大门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鎏金匾额上"敕建终南学院"六字苍劲有力，那是英王殿下当年亲自提笔所书。
马哈木解下腰间英王赐牌递给守卫时，青铜牌与门钉上的铜兽首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穿过青石牌坊时，抱着典籍匆匆而过的年轻学子瞥见他的装束，先是瞪大了眼睛，继而慌忙整理衣摆，躬身行礼时连手中竹简都险些散落。
学院深处，竹林掩映的主院正厅弥漫着淡淡墨香。院正王伯安银发束冠，身着月白儒袍，正屏息凝神临摹字帖。
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将落未落，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三分疲惫七分了然："是马哈木将军吧？英王殿下飞鸽传书，已告知你的来意。"
马哈木踏入厅内，见案头摊开的宣纸上，"海纳百川"四字刚写完半幅，笔锋与匾额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他抱拳行礼，取出密封的黄绸手书时，余光瞥见王伯安握着毛笔的手指骤然收紧："还请院正大人验看。"
王伯安放下毛笔，指尖拂过手书边缘的金线刺绣，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他展开手书，看到熟悉的"英王之印"印鉴时，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这方印鉴同样印在终南学院的匾额上，不仅是英王对学院的恩宠，更是十年来支撑他耗尽心血培育人才的信念。
"英王殿下...终究还是要下西洋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长辈对远行晚辈的担忧。
"随我来吧。"王伯安将手书妥善收好，起身时袍角扫过案几，带落几片枯叶。
两人穿过九曲回廊时，墙上挂满的星图与海图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
马哈木驻足细看一幅标注着陌生岛屿的海图，发现某处暗礁用朱砂特别圈出，旁边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
李墨白抬手抚过图上墨迹，眼角皱纹里藏着骄傲："航海班的元夕那孩子，照着《岛夷志略》推演三个月，才确定这个方位。"
推开航海班教室雕花木门的瞬间，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授课夫子正举着浑天仪讲解星辰定位，四十余名学子齐刷刷转头，目光先是落在马哈木的脸庞，继而被他腰间的金牌牢牢吸引。
几个靠窗的少年交头接耳，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英王亲卫。
王伯安轻咳一声，折扇敲了敲讲案："这位是英王驾前马哈木将军，带来殿下手谕。"
话音未落，后排有个圆脸少年激动得碰翻了砚台，墨汁溅在同窗衣摆上也浑然不觉。
马哈木展开手书，黄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朗声道："英王殿下钧谕：今欲开启西洋远航，特召终南学院航海班诸生入舰队效力。凡应召者，归来后论功行赏，破格录用！"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惊飞了窗外竹林里的雀鸟。
教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炸开锅般议论起来。
有个瘦高少年攥着桌角，指节发白，前排女生低头把玩发间银簪，睫毛不住颤动。
一个虎背熊腰的学员突然"嚯"地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学生张猛，愿随将军出征！常说海上藏着天下至理，学生盼着能亲眼见识！"
说罢胸膛一挺，下巴扬起的角度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就在此时，角落传来一声嗤笑。身着织锦襕衫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嘴角挂着轻蔑的弧度："我乃工部侍郎之子，何苦去海上送死？那些化外之地，能比得上长安的花楼酒肆？"
他故意拖长尾音，折扇"唰"地展开。
满堂哗然中，马哈木抬手示意安静。他踱步至窗边，晨光勾勒出坚毅的轮廓，投下的阴影正好笼罩住锦衣少年。
"阁下可知，英王殿下为何耗费巨资建造舰队？"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洪钟。
"三年前，我随殿下巡视南洋造船厂，他摸着未完工的铁甲舰说：'我大明物产丰饶，却困于四海。若能打通航路，不仅是商贾获利，更能让百姓知晓，天下之大，远超他们目力所及。'"
马哈木猛地转身，目光如炬："你父亲在工部造桥修路，为的是连通山河；我们下西洋，为的是连通天下！"
锦衣少年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折扇在掌心捏出了汗。
王伯安适时上前，展开一卷泛黄的海图，苍老的手指点着某处："这是你们同窗历时半年绘制的新航线，若能验证无误，便是大功一件。英王殿下创立学院时，便立下'知行合一'的院训..."
说到此处，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用帕子掩住口时，指节微微发颤。
当马哈木将写满名字的名册递给王伯安时，老院正盯着"张元夕陆明远"这些熟悉的名字，喉间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颤抖着取出刻有"终南"字样的青铜印，在每份文书上盖章时，特意将印泥按得格外实："此印为凭，若有人敢亏待你们，就给老夫写信..."
声音戛然而止，他别过脸去，不愿让学生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次日清晨，学院门前的银杏树下，李墨白挨个检查学子们的行囊。
他将一袋沉甸甸的卷轴塞进马哈木手中，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对方手腕："这是夫子们三夜未合眼整理的潮汐表，关键时刻用得上..."
话未说完，突然转身快步走向学院，白发在晨风中凌乱如霜。
马哈木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色消失在朱门后，才听见远处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