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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光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染血的令牌碎片和密信滚落在地，与赵琰掌中滴落的粘稠污血混在一起。皇帝那只刚刚捏碎坚硬令牌的手，此刻皮肉翻卷，几枚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暗红的血蜿蜒流下，染红了白色的被褥。然而，那张灰败的脸上，那双空洞如寒潭枯井的眼眸，没有一丝涟漪。仿佛那碎裂的不是令牌，那受伤的不是他的血肉，不过是拂去了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此物…亦无痛感。”
冰冷、漠然的声音在死寂的御帐中回荡，比帐外呼啸的北风更刺入骨髓。王承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每一寸骨头缝。他侍奉了半生的帝王，此刻像一尊被抽空了魂魄、只余下冰冷躯壳的石像。那漠然的眼神，那对自身血肉痛苦毫无感知的姿态，是比千军万马更令人绝望的深渊。
“陛…陛下…”王承恩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的呜咽。
戚光猛地从地上站起，玄甲撞击发出闷响。他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皇帝那只毫无知觉的手，又缓缓移向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震惊、悲愤，最终凝聚成沉重的寒意。周廷儒的毒计，焚粮的死鼠，京师的危局，此刻在这绝对的非人漠然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荒谬。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赵琰微弱、滞涩的呼吸声。他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开，越过惊骇的二人，最终落在了那卷掉落在地、沾染了污血的油纸密信上。“鼠入金仓，待价而沽”八个字，如同毒蛇的獠牙。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非人的僵硬。那只受伤的手，无视翻卷的皮肉和深嵌的木刺，近乎机械地伸向密信。指尖染着自己的血污和令牌碎屑，按在了“金仓”二字之上。
“此…物？”干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起伏，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指向性。那空洞的眼眸，第一次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落在了戚光脸上。
戚光心头剧震。皇帝并非全无知觉！这漠然之下，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冰冷的、指向目标的本能！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单膝重重跪地：“回陛下！密信得自押运毒粮头目，令牌乃其信物！笔迹确系周廷儒无疑！‘金仓’所指，臣推断，非户部太仓，即…内承运库！”
“周廷儒…”王承恩咀嚼着这个名字，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淬毒般的凶光。他猛地转向赵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陛下！周贼丧心病狂，此獠不除，国无宁日！当立遣东厂缇骑，锁拿其九族，寸磔于市！”
他的杀意如同实质寒流激荡。然而，赵琰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那只按在密信上的手，缓缓抬起，极其缓慢地指向了王承恩。
王承恩和戚光皆是一愣。
顺着那毫无生气的手指方向，王承恩猛地意识到什么，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份被汗水浸得发软的奏报，正是之前被赵琰剧痛打断、来自李岩病榻的紧急文书。
“陛下…是…是李岩大人的奏报！”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双手捧上。
赵琰那只血污的手，接过了奏报。动作僵硬，却异常平稳。展开那份字迹凌乱颤抖的文书。空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在字句上移动。帐内死寂，只有纸张被血污沾染后发出的轻微粘滞声。
李岩的字，力透纸背，却带着生命流逝的虚弱：
＞ “…疫非天灾，实乃**人祸**！毒源扩散，全因**水源污秽、尸骸暴露、居所逼仄**！臣泣血陈《防疫十策》：
＞ **一、焚尸灭源**：无论贵贱，曝尸者即刻火化，骨灰深埋，违者以谋逆论！
＞ **二、掘井净水**：远离污河，深挖水井，取用前必以石灰澄之、沸水煮之！
＞ **三、分隔病健**：重划营区，病者迁西南低洼处，健者居东北高地，设壕沟木栅，严禁逾越！
＞ **四、扫洒石灰**：营区道路、沟渠、茅厕，每日遍撒生石灰，秽物集中深埋！
＞ **五、以工代赈**：征健壮灾民，修隔离墙、掘排水沟、建焚尸炉、运石灰炭薪，日给米粮，免其生乱！
＞ **六、严管市集**：设官市，集中交易，入市者必以醋熏衣、以药汤濯手，违者鞭笞！
＞ **七、重赏医者**：凡献验方、制良药、救活十人以上者，赏银授田，录入官籍！
＞ **八、整肃吏治**：防疫官吏，贪一钱、惰一事、纵一亲故避疫者，立斩不赦！
＞ **九、安民告示**：每日宣讲防疫之要，揭穿奸人谣言，凡蛊惑人心、煽动作乱者，格杀勿论！
＞ **十、急调物资**：令江南诸府，速运石灰、烈酒、棉布、炭薪，沿途设卡严查，延误者同谋逆论处！…”
＞
＞ 臣李岩，叩首血书…大胤存亡，在此一举！若…若臣身死…请剖臣尸…察…察疫毒根源…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王承恩看得老泪纵横，戚光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